顧懷玉在朱漆大門前駐足,“崔茂在值房?”
守門小吏撲通跪倒:“尚書大人在、在的!小的這就……”
顧懷玉用不上通傳,擡腳跨過門檻,忽然扭頭對金鴻道:“名冊。”
金鴻愣怔一下,一時間沒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
顧懷玉對待人才頗有耐心,“撫恤金的名冊。”
金鴻手忙腳亂從懷中掏出染血的名冊,動作太急還帶出半塊硬馍,那是今早最後的口糧。
他漲紅着臉要撿,卻見顧懷玉已經接過名冊,雪白纖細指尖撫過暗紅的血漬。
幾個顧黨官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誰不知道相爺最厭髒污?
往日裡他們觐見前,焚香沐浴還不夠,連指甲縫都要用銀針剔得幹幹淨淨。
可此刻,這位嗜潔如癖的權相,就這樣用執掌生殺的手,輕輕地捧着那本髒污的名冊。
“下官叩見相爺!”
崔尚書從公案後竄起來行禮。
待看清顧懷玉手裡的東西,老臉頓時煞白,連忙伏低腦袋,腦門緊緊貼着地磚。
顧懷玉輕車熟路地坐到公案後,翻開名冊,仔仔細細一頁一頁地掃過去。
金鴻直勾勾盯着顧懷玉翻動冊子的手。
這本名冊他揣在懷裡近三個月,從并州到京城,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翻過這本冊子。
但這位相爺翻看名冊的姿态,與他這三個月來見過的所有官員都不同——
顧懷玉看得非常認真,指尖在每一個名字上方都會微微停頓,像是要給這些亡魂最後的體面。
許久之後,顧懷玉将名冊攤在公案上,“一百三十七人,撫恤銀卡在哪個環節了?”
崔尚書跪着的身子抖如篩糠,怕他怕得連頭也不敢擡,“相爺明鑒,不是下官不批,是戶部實在沒有——”
“這筆銀子本相批了。”
顧懷玉打斷他要說的話,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筆尖輕點紙面,“朝廷要人賣命,卻不肯讓他們的妻兒混個溫飽,豈不可笑?”
金鴻褲腿上未幹的血迹被攥出五個指印。
崔尚書身子突然不抖了,擡起頭說:“下官這就着人去辦!”
“慢着。”
顧懷玉略一擡手,他轉頭看向金鴻,“你要多少?”
金鴻被這一眼震得心神俱裂,脫口而出:“按制,每人二十兩……”
“六十兩。”
顧懷玉截過話頭,“陣亡者三倍,生還者加饷十兩。”
稍稍一頓,他指尖輕點案面,“今晚戌時前,本相要看到銀車出城門。”
金鴻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
他蓦然擡頭盯着顧懷玉執筆的手,那支狼毫在紙上劃出的墨迹,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所有銀兩都更耀眼。
崔尚書差點咬到舌頭,可對着宰執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他隻能拼命點頭:“下官親自督辦!”
顧懷玉沒打算放過他,本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前幾日本相命沈浚來辦減免商稅的差,崔大人再三推辭,非得要本相親自來一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