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連綿的陰雨,今晚的天色比以往更加幽黑,為了節省能源,公共照明系統的亮度被調到了最低,那點光線暗淡得幾近于無。
越眠趴在自己住所的窗沿,即使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他仍然固執地盯着樓下一片漆黑的巷道。
突然,窗戶上方傳來了兩聲敲門似的叩擊聲。
越眠有點驚訝地擡頭,看到玻璃外垂下來半截男人的小臂,敲窗的正是男人膚色冷白的修長手指。
這裡可是六樓,再加上夜色已深,眼前的畫面堪稱驚悚,越眠百無聊賴了許久的神情中卻終于流露出笑意。
原來他是從窗戶上面出現的,怪不得自己盯了樓下這麼久,一點風吹草動都沒看見。越眠想着,打開窗戶,往後退了兩步。
路信洲從窗口跳進了屋内,房間的層高和面積都相當有限,身高腿長的男人往裡一站,軍帽的帽檐幾乎要頂到天花闆。
路信洲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地幹這種爬人窗戶的事。
他是在任務空檔抽時間過來的,身上甚至還穿着軍事庭長官的高級制服,锃光瓦亮的軍靴和硬括考究的大衣仿佛一種無聲的提醒,譴責他此刻在做的事有多麼不合身份與規則。
思及此,路信洲不太自然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視線瞟過窗台,窗邊放了一張凳子和一杯水,從水的餘量來看,越眠絕對在這裡坐了相當長的時間——為了第一時間等到他。
心頭隐隐疑惑自己為什麼要幹爬窗這種蠢事的别扭思緒被輕易抹平,路信洲開口,話裡并沒有責備的意思:
“不是說了不要等,我到的很晚。”
越眠不說話,隻笑眯眯地看着從天而降的路信洲,一雙黑曜石似的眼睛比屋内電壓不夠穩定的燈光更要亮上許多。
“擔心我不來?”
路信洲看穿越眠的小心思,微微皺了下眉,強調道:
“答應你的事,我沒有食言過。”
二人晚餐後沒從餐廳一道離開。一來太引人耳目,二來路信洲還有正事要做,他讓越眠先回住處,答應他自己會盡快完成C區的安全檢查,不論再晚都一定抽時間去找越眠。
“是有一點擔心,”越眠很乖地點頭承認,“但隻有一點點。”
“在餐廳的時候,你從我旁邊走過去都不看我,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呢。”少年的尾音裡帶上一點似有若無的抱怨,輕得像随時會被吹散的雲。
路信洲原本的确沒想在人多眼雜的場合和越眠産生直接交集,是看見喬森糾纏越眠才讓他臨時改變了決定。
但要說自己不想見越眠,路信洲不接受這樣毫無根據的指責。
“安全排查分兩隊同時進行,除了我帶一隊之外,還有一隊由軍事庭内衛部部長負責。”
路信洲語速不疾不徐,确保越眠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分給我負責的是核心區、A區和B區,意思是,我本來不用來C區,但我跟另一位隊長提出,把C區也交給我來負責。”
“你猜,我為什麼要來C區?”
說到最關鍵的地方,路信洲卻将問題抛還給了越眠。
二人對視,相隔不到一米,越眠能夠清楚地看見,暖色的燈光和昏暗的影子将路信洲清淺的瞳孔暈染上深色,讓那些銳利的紋路都變得模糊且柔軟。
心跳在一點點變快,越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被盯得有點招架不住地移開了視線。
既然路信洲這樣問自己,那答案應該與自己有關吧。
越眠這樣想,卻并不太有自信。
他不知道路信洲看過他給莉夏發的訊息和他的作業本,也不知道路信洲的内心活動,在越眠的視角裡,二人很長時間沒見,而這段時間内自己又并沒做任何能讓路信洲心軟的事,他想不出會有什麼讓堅定不移的路信洲改變想法。
但越眠又确實想不出其他答案,思考半天,他垂着頭猶猶豫豫地問道:
“你來C區,是為了見我嗎?”
尾音飄忽不定地拖了老長,一聽就是完全沒底氣。
十秒鐘沒得到回答,少年已經沉不住氣,他以為自己猜錯了,猛地擡起頭破罐子破摔似的道:
“不管了,反正我就是這麼認為的!要是有别的原因我也不想聽,你還是别告訴我了!”
視線定格的瞬間,越眠看到的是路信洲臉上的笑容。
與以往要麼轉瞬即逝要麼冰冷譏诮的笑不同,此刻,男人冷峻的臉上浮現出的是一個溫和到不見一點鋒芒的微笑,那笑意很深,顯然已經在越眠低頭的時候持續了很久。
原以為已經完美到無以複加的臉居然還能展現出更加令人着迷的樣子,越眠看得怔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兩步。
兩手在路信洲身體兩側撐住窗台邊緣,越眠踮起腳,上半身幾乎與男人冰冷的軍裝相貼,從室外帶進的寒氣很快侵染了少年單薄的襯衣,他卻連眼睛都沒眨,隻顧着把眼前看到的景象深深印到腦海裡。
距離太近,即使光線不足,越眠依舊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路信洲耳尖泛起誘人的薄紅色。
非人的少年生疏地調用在課上學到的生物知識——人類的耳朵上有豐富的毛細血管,當神經緊張、心率加快時,血液的紅色就會透過皮膚顯現出來。
抓到證據,越眠非常沒有眼力見地直接戳穿了這一點。
“路信洲,你的耳朵有點紅。”
黑如點漆的眼睛亮盈盈的,越眠臉上的猶疑一掃而空,他興奮地追問道:
“所以我說對了?你來C區就是為了來找我的是不是!”
答案其實已經在沉默中不言自明,但越眠偏偏要得到路信洲确定的回答才能安心。
路信洲不說話,越眠就注視着他,一遍接一遍锲而不舍地詢問:“到底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