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眠愣愣地問到第三遍的時候,路信洲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是純粹愉悅的笑,男人的胸膛悶悶地顫着,冷濕的空氣在兩個人身體狹小的間隙裡來回擺蕩,竟也逐漸變得灼熱。
未關緊的窗外有晚風吹進,吊在半空的燈泡也跟着搖晃,一瞬間,逼仄的屋子都仿佛在搖晃的光影與低笑聲裡颠倒。
路信洲真是不知道越眠怎麼會這麼呆頭呆腦的,自己路也繞了、班也加了、窗也爬了,不是為了見他,難道是為了鍛煉身體嗎?
可坦率地說明私心對路信洲來說終歸很難,他帶着笑歎了口氣,吐字很輕:
“笨蛋。”
笨蛋是人類用來罵人的話,越眠不知道路信洲為什麼突然這麼說自己,他不太高興地往後退開了一點,撇了撇嘴道:
“我不是笨蛋。”
“是嗎。”
路信洲已經恢複了一貫的遊刃有餘,他放松地靠在窗台,好聽的聲音裡還帶着尚未消散的笑意:
“可我是來見笨蛋的。”
越眠能聽出來路信洲的聲音裡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而且這也算變相承認了路信洲就是來見他的,他仔細考慮了下,勉勉強強地接受了路信洲的話。
路信洲待不了太久,他看了眼時間,居然比他想象中過得快許多。
他沒表現出來任何負面情緒,隻轉而問越眠:
“最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還真有,越眠點點頭,他指着屋裡自己的單人床說道:
“我的床好像壞了,最近我睡覺的時候它總是叫,吱吱呀呀的。”
路信洲微微挑眉,他問的其實是越眠生活中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但無所謂,他并不介意當一回修理工。
地面沒鋪地闆,倒是不用顧慮會把地面踩髒,路信洲跟着越眠走進房間内部。
要蹲下檢查床架,身上的大衣成了礙事的東西,路信洲脫下外套,粗略掃了一圈沒看到能放大衣的地方,他随手遞給越眠:
“幫我拿着。”
男人挽起袖子、單膝着地,仔細檢查了一圈,很快找到噪音的來源:“問題不大,隻是螺絲松了,鐵架也有點歪。”
軍事庭的首席長官蹲在地上幫人修床,這種聽起來都像天方夜譚的事路信洲卻做得沒什麼負擔,他用異能控制着螺絲挨個緊了一遍,輕易能扼斷污染物要害的手指一絲不苟地扳正了略微有些錯位的鐵架。
“可以了,試試看。”
越眠聽話地“哦”了一聲,抱着男人的大衣坐到床上。
他試着前後左右晃了晃,床架果然沒有再響,驚喜地道:“真的诶,你好厲害。”
路信洲還半跪在床邊,二人的高矮位置因而罕見地颠倒,他仰頭看着正朝自己微笑的越眠,内心湧起一股陌生的滿足感。
分明隻是做了件極小的事,路信洲卻不覺得此刻的成就感比驅逐污染物群時弱上多少,他一貫追求的“意義”仿佛變成了不必要的事,或者說,他承認自己此刻所做的這件小事也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可惜,安閑總是短暫,路信洲的通訊器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路長官,檢測到空中有飛行類污染物群聚集盤旋,有靠近穹頂的迹象。”
路信洲的神情迅速變得嚴肅:“加強防禦,集結進化者小隊,我很快過去。”
越眠在這句話裡聽出了離别的意味,他問路信洲:
“你下次什麼時候來?我的抽屜也壞了。”
路信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時間緊迫,不容浪費一分一秒,他用僅剩的時間提起自己這次來見越眠真正要說的事。
“越眠,我隻有五分鐘,聽我說完。”
室内剛才還平和溫馨的氣氛已經徹底被破壞,路信洲重重地閉了下眼,如果有時間,他也并不想這麼倉促地跟越眠說接下來的話。
“我要離開諾亞一段時間,啟程時間是兩天後。”路信洲道。
越眠有種不好的直覺,他開口問:“一段時間,是多長?”
“大概兩個月。”
這麼長時間!
少年的眼睛蓦地瞪大,他立刻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路信洲堅決地搖了搖頭,他在來之前已經做了充足的考慮和準備,确保決策不被改變是他縱容自己來和越眠見面告别的前提,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
越眠急着想說點什麼,但路信洲率先開了口,而這句話讓越眠徹底愣住了——
“越眠,這段時間沒有見面,我确認了一件事。”
冰藍色的瞳孔裡沒有一點不理智的成分,路信洲冷靜地陳述道:
“你對我的影響比我所以為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