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信洲沒有說話,隻割開指尖碰了碰越眠的唇瓣,血液流速很緩,越眠吞咽的動作也慢吞吞的,飽腹在此刻成為了進食的次要目的,二人都在以這種方式無聲地确認着對方還在自己身邊。
眼前的光線逐漸亮了起來,模糊的視野變得清晰,越眠用力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路信洲的臉。
男人失去了平日裡的一絲不苟,雨水打濕發絲和肩頭,那雙總是毫無波瀾的眼中此刻卻泛着狼狽的薄紅色,帶着明顯的緊張,正欲言又止地緊盯着自己,似乎在顧慮什麼。
令路信洲緊張的是越眠清醒後的反應,他擔心越眠會将他與經曆的痛苦聯系起來,排斥他的靠近。
可這樣的顧慮落在越眠眼裡有了别的意思,越眠也有自己擔心的事——
哪怕是污染物,都很難在越眠今晚遭遇的極端環境中存活下來,而他隻是補充了能量就又活蹦亂跳了,越眠擔心路信洲會覺得以後沒必要保護這樣一個怪物。
“路信洲……”
越眠開口,卻又不安地停頓,他咽了下口水,擡眸與路信洲對視。
察覺到對方在謹慎地保持距離,兩個人的眼睛裡是如出一轍的忐忑,可他們都以為對方眼底的緊張不安是來自自己眸中的倒影,居然沒人意識到二人的心跳在此刻分明完全同頻。
路信洲“嗯”了一聲,表示無論越眠說什麼自己都會接受,等待着越眠把話說完。
越眠深呼吸,很小聲地問道:
“……你,會覺得我是怪物嗎?”
越眠說出的話完全出乎路信洲意料,他蹙眉,下意識道:“什麼?”
越眠垂下頭,越說聲音越小:
“大樓爆炸之後,跟我一起被困住的污染物都死了很多,可我卻沒事,我還受了很多次普通人的緻命傷,也并沒有s……”
未說完的“死”字戛然而止,越眠的後腦被路信洲按着,整個人都被緊緊攬進了男人的懷抱中,下半張臉撞上男人的肩頭,有點悶悶地發疼。
“别說了。”路信洲啞聲道。
原本隻是疼痛的心髒因為越眠的話湧起飽脹的酸澀感,路信洲深呼吸,除了抱緊越眠,他此刻不想做任何事。
怎麼可能覺得少年的怪異是壞事,他甚至慶幸越眠與衆不同,不然他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綿綿不絕的雨水澆透了整個世界,路信洲一直隔絕他人的那層冰冷外殼似乎也在大雨中融化,聲音溫柔得像春日裡冰雪的融水,他問越眠:
“痛不痛?”
越眠從路信洲的反應裡知道自己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他放松下來,從善如流地趴在路信洲懷裡,又有了撒嬌耍賴的勁頭。
他拖着長音,軟軟地跟路信洲訴苦:
“肩膀好痛,地底下好黑,還有污染物咬我,我看不見,吓都吓死了,我又怕你找不到我,哭了好久,搞得頭也痛眼睛也痛。”
其實越眠已經不覺得有什麼了,他忘事的速度和傷口恢複的速度一樣快,他向來隻關注當下,說這番話隻是抒發下委屈順便博取同情而已。
路信洲的反應反而比越眠更大,聽着越眠的話,那張向來堅定冷峻的臉染上脆弱的痛色,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向越眠道:
“對不起,是我的錯,怪我不好。”
“我沒有怪你呀,怎麼會是你的錯。”
越眠毫不猶豫地道,他遲鈍地察覺到路信洲的反應不太對勁,笨拙地找補:
“其實也還好,後面我的體力被消耗得差不多,感官變遲鈍,就沒剛開始那麼痛了。”
這種話當然不會讓路信洲減輕自責,淺藍色的瞳孔仿佛碎裂的琉璃,折射着破碎鋒利的月光,盯得越眠的心也一顫一顫的。
有什麼能讓路信洲開心一些,越眠思考着,想起了一件他覺得很值得驕傲炫耀的事。
越眠完全沒搞懂路信洲是為什麼才會如此反常,他拿出那個他在最饑餓的時候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也忍住沒有打開的玻璃瓶,興奮地道:
“對了路信洲,你看到沒有,我是不是很厲害,我真的可以做到诶!我那麼餓都沒有喝這瓶血,可以算通過考驗嗎?”
望着少年單純清澈的笑臉,路信洲整顆心被揪着猛地一顫。
那瞬間,路信洲徹底認清了一件事。
越眠再次被路信洲按進了懷裡,男人頗顯無奈的聲音自越眠頭頂傳來。
“不用安慰我,說的話一句比一句不好聽。”
難道自己找錯重點了,越眠有點尴尬地縮了縮脖子,乖乖哦了一聲,不再說弄巧成拙的話。
頭頂傳來一點點被壓住的重量感,越眠有點納悶,自己頭發的手感有這麼好嗎,路信洲不高興的時候總愛摸他的頭。
雨夜昏暗、廢墟無人,隻有高懸在破碎穹頂外的月亮看見,落在少年發頂的壓根不是男人的手掌——
那是一個輕柔虔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