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黑暗的不安與恐懼被一點點驅散,莫名其妙的緊張卻不知為何愈演愈烈,越眠甚至錯覺自己的手掌内長出了一顆新的心髒,正在不受控制地狂跳,連帶着他掌心的每一條血管都變得躍動且滾燙。
這非常奇怪,隻是牽個手而已,方寸皮膚的相貼怎麼想也不算什麼很了不得的事。
以前更加親密的肢體接觸都沒有給自己帶來這種感受,越眠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自己身上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接下來的一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手卻一直沒有松開。
半分鐘前還覺得漫無盡頭的通道一下子變得極短,越眠覺得自己好像隻是走了沒幾步,前方就出現了出口,明亮的光線漫進通道。
隐隐聽到通道外的人聲,路信洲停步,松手開口時聲音裡還帶着點不自然的僵硬。
“到了,前面是檢查點。”
二人依照安排好的設定,換成越眠略先于路信洲半個身位的站位,由越眠帶着“視力欠佳”的路信洲走向出口。
眼前豁然開朗,越眠向周圍看了一圈,發現不止有二人剛走的這一條通道可以進入廢都。
周圍大概有五六個一模一樣的通道出口,陸陸續續地有人從中走出,在等待接受逐個檢查的空曠場地上,已經排起了不算短的隊伍。
檢查口并沒有重兵把守,放人通行的速度卻相當快,不盤問姓名來曆,不檢測具體病變度,隻簡單登記後便可以進城。
越眠眼看着一個連大半臉孔都已經感染潰爛的人被放行,這樣嚴重的顯性病症,這人放在諾亞絕對會被立刻驅逐。
越眠不解,他不知道檢查寬松是好事還是壞事,那個人看上去最多不過半個月就會自行異變,放他進城豈不是相當于埋了顆随時會爆炸的炸彈。
可周圍人多眼雜,越眠又不好向路信洲提問,隻好暫時把問題壓回心裡專心排隊。
很快輪到二人接受檢查,路信洲将通行證遞給檢查員。
檢查員掃描了下通行證。
“兩個人,通行證沒問題,你們提供的入城物資呢?”
路信洲隐藏在鬥篷下的右手拎出一個小箱子,放到檢查員面前的桌子上。
檢查員沒對路信洲明顯病變的右手做出什麼反應,他接過那隻小箱子晃了晃,見怪不怪地道:
“這麼小?你這裡面最好裝了些好東西,不然看你這個病變程度,這點玩意兒都不夠你們在尾巷換兩個床位。”
這是廢都的進城規則,外來者需要上繳物資,淡水、食物、武器、藥物,什麼都收,而“敲門磚”價值的高低會決定外來者被分配住所的好壞。
鎖扣打開,檢查員漫不經心地掀開箱蓋瞟了一眼,其中存放的居然是數十管片狀藥物!
藥物是所有上繳物資裡最珍貴的一類,流浪者很難有獲取這種物資的渠道,偶爾搞到也是留作自用,不會有人把能救命的東西主動上繳。
“普通抗生素,從大基地搶的,你可以驗貨。”
路信洲淡淡道:“我要一個獨立的雙人間,不和其他人同住。”
檢查員已經看傻了,廢都最大的診所裡也搜羅不出這麼多抗生素,别說換一個雙人間,就算這人要拿這些物資換個區長的職位也完全夠格了。
他咽了下口水,将箱蓋合到最小,擋住周圍已經蠢蠢欲動聚焦過來的視線。
手指按捺不住地摩挲着其中一管藥物的邊緣,他壓低聲音向路信洲道:
“兄弟,你剛來廢都,不了解行情,換你要的房間用不了這麼多。按理說你交上來的東西是不能退給你的,算你遇到我好心幫忙,這樣吧,你送我一管,我可以幫你修改記錄,退還一半的物資給你。”
“不用了,如實記,一共25管。”
路信洲的音量毫無遮掩,他特意強調了數量,出手拍在箱蓋直接關緊。
帶大劑量的普通抗生素進入廢都是路信洲早就想好的。
這種東西比食物和水源更加稀缺,卻并不緊要到人人都想搶奪囤積的地步;又因為隻對普通疾病有效,所以對上層來說沒什麼價值,不會像武器财寶那樣被充作私庫。最大的可能就是溢價後大量流入黑市,但就算這樣,也總歸能多救幾個感染普通炎症的人。
險些被箱子夾了手,檢查員面色明顯有些不快,身後的軍衛也走了上來,他動不了手腳,“嘁”了一聲,沒好氣地小聲咒罵:
“不識好歹,沒進城就這麼招搖,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兩個人能把這些藥物毫不心疼地交出來,隻能說明他們身上有更多好東西,進了廢都,遲早被人扒得皮都不剩。
而且,比起這個瞎子,他旁邊那個披鬥篷的矮個子更讓人好奇,從頭到尾蒙着臉沒說一句話,肯定是深藏不露。
顯然,現場不止檢查員一個人這樣想。
後方,一隻手從二人的視野死角悄悄伸向了越眠的鬥篷内側。
檢查員倒是看到了小偷的動作,但他沒有提醒二人的意思,反倒邊劃拉着記錄入住信息的電子屏,邊閑扯吸引二人的注意力。
“給你們分到秦蘿區長的地盤去吧,她那兒可是最幹淨的,她又是個大美……”
砰——
話音戛然而止。
一個人從極刁鑽的位置直接“飛”了出來,身軀重重撞上檢查桌,那隻不幹淨的手則被蒙眼的瞎子抓着手腕反按在桌面,正好同時壓住了檢查員的手。
雪利的刀光一閃,瞎子纏滿繃帶的右手上居然出現了一把高舉的匕首,小偷和檢查員臉色皆是瞬間煞白,二人用盡全身力氣掙脫,可四隻手的力氣居然都抵不過這瞎子一隻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中,男人手中的匕首毫無章法地直直刺下——
沒有血流成河,二人的手都還在,閃着寒光的刀刃從交疊指縫間不過毫厘的窄縫死死插進了桌闆。
男人已經松手,抖如篩糠的二人卻吓得不敢再動,刀刃也在嗡顫不已,以刀口為中心點,幾道裂縫在桌面蔓延,三秒過後,一張桌子居然坍塌成了切面平滑的幾塊。
“眠眠。”
為了隐藏信息,路信洲沒有叫越眠的全名,他的語氣冷靜到不帶一點情緒波動,說的話卻令現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我眼睛不好,應該沒有失手砍掉他們的手、或者腦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