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裡彌漫着壓抑沉默的氛圍。
他最近偶爾會單獨出門,有時候是十多分鐘,有時候是一小時。
回來的時候,楚黎會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不關心怪物去做了什麼,殺人也好吃人也好,任何事情都令她提不起半點興趣。
*
這天上午,觋楚又出門了。
走前叮囑楚黎好好吃早飯,他很快就會回來。
雨季似乎過去了,城市裡一連幾天都放晴,落地窗外的公共草坪綠茸茸,陽光晴好。
桌面的手機輕微震動,鎖屏上彈出日程提醒——
媽媽生日。
楚黎盯着這四個字看了很久,握着手機,拿走玄關處的一串舊鑰匙,換鞋出了門。
她打了一輛車,終點定位是楚家的别墅。
路上,司機偶爾會通過後視鏡不動聲色觀察楚黎,嘗試搭話。
轎車駛入富人别墅區,門衛在看見楚黎的臉後客氣放行,直到下車,她都不曾說過一句話。
楚黎站在熟悉的前院大門前,人臉識别後,院門自動打開。
前院花草郁郁蔥蔥,一看就是有人長期在精心打理。
“咯吱——”
楚黎推開一樓大門,門内亮着燈,财經頻道的聲音點綴在房子裡。
穿蘇繡旗袍的清瘦女人正在侍弄紫竹架上的山茶盆栽,烏黑的頭發随意盤起。
高壯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鏡,正在閱讀報紙。
落地窗旁的單人沙發上,坐着位看書的少女,長得與楚黎有六分像,面容唇色都比較淺淡,原本在看書,擡頭看見她,不禁笑眼彎彎。
楚黎一步步走近,坐在沙發上。視線依次在三人身上流連,揚起笑容:“爸媽,小悠,我回來了。”
女人也轉過身,秀美的眉擰起,坐到楚黎身旁,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瘦了。是不是最近沒乖乖吃飯?中午讓你爸做點開胃的。”
楚父放下報紙,對她左看右看:“爸中午給你炖點補湯喝。”
楚悠則輕哼一聲,糾正道:“是姐姐,你比我小,不許喊我的名字。”
“你就比我早出生一分鐘,我才不叫你姐。”
“早出生兩分鐘也是早!”
吵吵嚷嚷的聲音回蕩在屋子裡。
楚黎笑得前仰後合,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花,目光溫柔:“姐,好姐姐。”
三人都不說話了,用同樣憂愁憐愛、微微皺着眉的表情望着她。
楚黎原本還在笑,漸漸的,笑容凝在唇角,像是要哭不哭的難看表情。
輕聲說:“我好害怕。”
也很想你們。
她忍不住撲進了媽媽的懷裡。楚母将她溫柔抱住,楚父在身後輕輕拍她的背,楚悠蹲在她面前,将腦袋放在她的膝蓋上。
壓抑的情緒像找到了堤口,眼淚争先恐後湧出。
楚黎伏在親人懷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們始終用憐愛包容的表情注視她,為她擦拭好像永遠也擦不完的眼淚。
她不記得自己訴說了多久,又哭了多久。
隻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裡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有說有笑在吃午飯。
她和楚悠因為誰吃唯一的魚泡吵了起來。
魚泡最後還是給了楚悠。
楚悠扮了個鬼臉,得意洋洋:“你以後還能吃很多很多年魚泡,但我吃不了多少年了,你當然要讓着我啦。”
*
楚黎恍惚睜開眼,眼睛酸澀腫脹。
眼前是蓋着防塵布的茶幾,窗簾沒拉緊,一線夕陽從窗簾之間的縫隙進入,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灰塵。
她側躺蜷縮在沙發上,身上蓋着薄毯。一個人側坐在她身旁,是熟悉的側影,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眉眼間少有地浮現出一絲疲态。
楚黎僵硬看着四周。
沒有父母,隻有冷清的、許久無人居住痕迹、蓋滿防塵布的房子。
客廳矮櫃上擺了三張黑白照,從左到右,分别是楚父、楚母、楚悠。
她恍惚想起,自己的父母姐姐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隻是她一直不接受這個事實,逐漸演變成精神分裂症,陳醫生迫于無奈,才對她進行了催眠。其實潛意識裡,她是知道的,不願面對罷了。
偌大的房子空蕩蕩,隻有她,和一隻披着人皮,不知皮下是什麼的怪物陪着。
楚黎扯了扯唇角,眼淚無知無覺湧出來。
“……黎黎?”
那絲疲态轉瞬即逝,觋楚敏銳察覺到她醒了。怪物原本是沒有心髒的,此刻捏造出來的人類身軀的胸口處狠狠痛了一下。
好似那天被匕首捅入,甚至比那還痛苦。
他動作很輕,沉默地将人抱起,按在懷中,壓在肩窩處,學着人類的方式,略顯笨拙拍了拍她的脊背。
“對不起,我不該逼你吃不喜歡的東西,以後都不需要再吃了。”
“不要哭,黎黎,不要哭”
不通人性的怪物語無倫次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