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哼一聲,嘴上功夫他從來磨不過她。
心愉今天偏要把氣撒他身上,“屆時成功配對,我不捐贈給你。”
說完她像往常那樣先他一步進屋。
事情是這樣解決的,不知誰走漏風聲到俞家人耳朵裡去。
俞逸飛是家中老幺,老是有個催命鬼纏身怎麼行?他如此有限的生命還沒有全部奉獻給親人,這個野路子女人算怎麼一回事。
從此以後,心愉再沒聽見過任慧明名字。
真好,她想,修來多少福氣才能事事不消自己動手,麻煩就已解決?連壞人都不需要做。
楊管家今日帶着司機親自送心愉到醫院做檢測。
“怕不怕,”她問,“今天要做穿刺。”
心愉說不怕,自己決定要做的,即使怕,說過的話也不能收回呀。
到地點隻光島最負盛名的私立醫院,負責醫生已到地庫電梯處迎接他們,楊管家和她熟稔地招呼。
心愉有微微凄酸,能和醫生這樣熟悉成這樣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憐的俞逸飛。
“心愉,”楊管家叫住她,“這是鄧紹明醫生,也是逸飛的主治醫生,今日親自由她負責,你可以放心。”
對方先上來和她握手,她的手比常人要溫熱,不是大衆以為的那種常年握手術刀的冰涼。
“你好,心愉,我是鄧紹明醫生。”
能做到俞逸飛的主治醫生,背後履曆是不容置疑的優秀,但笑容和藹親切,好像時間在她臉上刻下的每道皺紋都變做了笑紋。
“你好,鄧醫生。”
一行人走到操作室處,鄧醫生用公事公辦卻不是親和的語氣說:“會進行局部麻醉,過程中你人可能還是清醒的。”
心愉說:“聽起來很像在受一種酷刑。”
鄧醫生忽然傷感,她小聲說:“逸飛吃了多年這樣的苦。”
那個讨厭鬼,能收到那麼多人關愛,他也有他長人之處。
心愉忘了,那人再讨厭,她自己不也心甘情願躺在操作台上了嗎?
她也是心甘情願為他奉獻的,麻藥使她很快失去知覺。
劑量應該比鄧醫生說的要大吧?她認為自己是個怕疼的女生。
心愉醒來是在一間病房裡,楊管家坐在一旁沙發上見她醒來,走過來按住她輕輕說:“先不大動作。”
心愉隻覺背部酸酸麻麻的,并無痛覺。
楊管家慢慢扶她坐起又遞上一杯溫水。
“休息一下,我們明天出院。”
私人病房還有書架,楊管家取出一本給心愉閱讀,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窮人》。
“楊管家你看過這本嗎?”
她說:“第一次看的時候大概三十多年前吧。”
心愉問:“有什麼心得?”麻醉勁還沒完全過去,聲音有些虛虛的。
楊管家是個幹練的人,她笑着說:“嫌他太拖沓。”
心愉卻說:“我第一次看覺得他在生活中應該是很沉默的人吧?不然怎麼有那麼多話來說?隻有在現實世界緘言的人,才會在自己創造的虛拟世界裡絮絮叨叨,噜噜蘇蘇,又窮又啰嗦一定不受女人歡迎。”
是,女人怎麼會喜歡婆媽的男人呢?
“後來長大點,接觸一些過得不怎麼好的人,他們牢騷特别多,他們的家人因為承受他們牢騷也變得多話,世人都欽佩潇灑,利落,爽快的人,這些人是有選擇的人,窮人則是在日複一日重複的苦難中變得唉聲歎氣,喋喋不休的。”
“心愉,單身母親帶出來的孩子普遍走向兩個極端。”
“嗯?”心愉放下書,聆聽她高見。
“要麼十分叛逆,把所有推诿給家庭,自甘堕落,要麼像你和鄧醫生,十分要強,堅信全部靠自己。”
“鄧醫生也是?”心愉詫異,那位長者像極中産家庭裡成長的精英模闆。
“鄧醫生母親有毒瘾,她從小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做學生時念書,在路燈下做功課。”
“聽起來像《風雨哈佛路》。”
“是,她博士學位在哈佛醫學院獲得。”
心愉深深被鄧醫生折服,這種經曆,寫成一篇小說閱讀完快一點需要三四小時,濃縮成一部電影至多兩小時,當事人這是數千個日日夜夜的忍耐與煎熬。
心愉還想知道關于這位可稱為傳奇女性的另一件事,“她是否原諒母親。”
“心愉,鄧醫生曾說過生活待她些許優待之處就是她的母親在一次過量注射中死亡。”
注射?心愉饒是個守法公民也懂,要到注射地步,離死也不遠了。
這樣評論自己母親的死亡在外人看來也許薄情,但命運并未厚愛她,她無需對旁人看法負責。
“鄧醫生獨身吧?”心愉問。
“是。”
“這樣厲害的人,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另一半才足夠适配她。”
楊管家說出一句妙語,“當然是要足夠愛她。”
心愉啼笑皆非:“光這點就很難了。”
突然鄧醫生推門而入,背後說人,心愉臉激辣辣地泛紅。
“我聽見有人讨論我。”
楊管家應付自如,“說你至今仍無另一半,我們為你惋惜。”
心愉接上一句,“我們迂腐地認為成功女性應該向男同志學習,有個标志異性在身旁做配件,不應該隻是手袋。”
鄧醫生聽後發出笑聲,真難得,像她如今身份與地位,笑也得微微笑,況且在醫院笑聲回蕩是多麼的不合時宜,病重難治的病人又有幾人願意接受他人的幸運呢?
果然,鄧醫生很快收回笑容,恢複正色說:“心愉,逸飛檢測結果後天出來,你們有無告訴逸飛?”
她擔心那位失望過太多次的人又失望。
楊管家說不,心愉沒吭聲,那次鬥嘴她為了不落下風說出口。
她覺得應該靜下心來反思自己,為什麼遇上他總想争強好勝?過去的自己是不會這樣的,就連猥瑣如羅伯特,她也能做到隻微笑不說話,換了這個人,次次應激,低人一着仿佛成了一件丢臉的事。
心愉心虛地搖搖頭,她僥幸希望他那顆心早已因失望變得麻木,借此減輕自身負罪感。
翌日回到俞宅,女傭端出大補食物奉上,心愉問楊管家,“這樣勞師動衆,他是否已察覺到?”
楊管家卻說:“他但凡能對家裡事上心,我一會到老宅。”
“心悅,我内心非常忐忑,我希望配型能夠成功,我不忍見他失望。”
“心愉,不忍見他失望?奇怪,你明明沒有和他見面過。”
“傷心的人不用看見也能讓人感受到。”
“或許隻有不幸的人和不幸的人才能有這樣感受。”
“多麼悲哀,我始終認為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像不同的傳染病,其實應該避開彼此,以免病得更重。”
心悅總會在悲傷氣氛時說些話活躍氣氛,“但不幸的有錢人可另當别論。”
“是,他們原以為身邊分擔他們不幸的人付錢,不像貧窮的人,他們的身邊人不僅要承受來自他們的精神壓迫,同時還要手不能停地為生計操心。”
“俞逸飛,不幸中的萬幸。”
“希望明天上天能再多給他點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