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重檐疊宇的豐沛殿不複往日靜谧,此刻華燈璀璨,人聲鼎沸,來往的宮女内侍手捧金碟玉碗,步履匆匆魚貫而入。
正席設于大殿中央,皇帝禦座位于北側高台,身側近處是皇室宗親,其下按文武官職左右分列。
正殿的東西兩側用十二扇精美的琉璃屏風隔出次席,安排衆女眷席位。
進殿後由宮女引路,葛春宜和宋雲岫分開後找到母親身邊:“阿娘。”
鄭蘅正與其他夫人說話,見女兒來将她拉在身邊坐下,發覺她手指微涼,遞上一旁的手爐:“冷不冷,今日穿得太單薄了些。”
鵝黃的夾綿窄袖衫,配水碧色卷草紋裙,因是赴宴,衣裝顔色比平日更鮮亮。
“花宴如何,玩得可還盡興?”
這便有話說了,她貼到母親耳邊低言幾句,然後把袖裡的紅瑪瑙手镯悄悄遞給鄭蘅,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鄭蘅又憂又笑,點了點她的額頭:“數你膽大。"敢替皇後輸棋。
隔着席案,旁邊那位夫人沒發覺她們傳東西的小動作,隻注意到母女兩人親昵的互動,語中有些羨慕:“還是女兒好,與娘交心。不似我家幾個混小子,一個賽一個的會惹禍。”
雖是抱怨,但說到兒子,她眼裡還是不由自主泛起笑意,鄭蘅又怎會真的應和,免不了相互吹捧幾句。
很快,酉時的鐘聲響起,偌大的宮殿頓時安靜下來。
明順帝攜皇後一同入殿,衆人皆俯身叩首,高呼萬歲。
明順帝環視一周,笑意溫和卻難掩帝王之威:“衆卿平身,今日宮宴一為犒賞三軍凱旋,二賀大敗烏爾安定邊關,不談前朝諸事,隻管美酒佳肴盡興。”說罷,他率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絲竹樂聲漸起,舞姬樂伎進殿獻藝。
觥籌交錯之間,不時有官員起身向明順帝敬酒,溢美之詞層出不窮,頌我朝之國威,贊我軍之勇武,歌君主之英明。
殿中的聲音隔着屏風,傳到葛春宜這邊模模糊糊,她左耳進右耳出,專心緻志品嘗眼前精緻的珍馐點心。
直到皇後開口贊譽了幾位年輕将領,最後不忘勉力他們早日成家。
皇帝的同胞長姐,慶淑長公主轉頭看向旁側的太子,好奇道:“本宮記得開戰那年東宮有伴讀也從軍出征了,是哪位,可掙了幾分軍功?”
太子溫言回道:“是裴大将軍嫡子,裴徐林。”
聽到這陌生又熟悉的三個字,葛春宜不自覺停下拿湯羹的手,好奇地側頭望去。
有一人從席中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身影朦胧映在屏風上,不難看出其身形修長,挺拔如竹,确實與印象中的武将形象相去甚遠。
他行過禮,還未說話,便聽長公主笑道:“百聞不如一見,早就聽聞軍中出了一位頗有盛名的儒将,屢立奇功,想必就是你了。”
裴徐林謙道:“殿下謬贊,幾位大将軍領兵有方,才有臣立功的機會。”
他聲音清潤平緩,語氣不卑不亢,如林中被風拂過的枝葉,又或山頭寂然的青石。
“青年才俊,一表人才。”長公主不吝贊賞,語似玩笑道,“難怪宮内外處處都是你的美談,引不少名門淑女動容,可有定下婚配?”
裴徐林頓了頓:“……臣一心抗敵報國,尚無暇慮及私事。”
聲音聽不明晰,也看不到正席的景象,葛春宜很快便失了興趣,沒再留意那邊。
舞歇歌沉,明順帝以及一衆皇室陸續離席,殿中官員們醉意醺然,仍在高談論闊。
滿殿都是彌散的酒氣,鄭蘅見女兒面有不适,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低聲問道:“怎麼了?”
葛春宜心下懊悔,湯羹鮮醇,她沒忍住多喝了幾口,哪知這麼快就來了懲罰。
宮中規矩繁瑣,鄭蘅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喚來宮女領她去更衣。
一出殿,微涼的輕風撲了滿臉,葛春宜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
豐沛殿後是一處十分雅緻的園景,荷池幽靜倒映下天邊素月,不時有魚彈尾遊過,驚起一片漣漪,池邊才冒出芽苞的玉蘭樹,靜靜伫立着。
往右側走,葛春宜跟随宮女穿過一條水廊,廊下雖布了宮燈,但襯映着林木枝葉,反而影影綽綽。
到了更衣處,她沒叫宮女進去服侍,隻讓人在外侯着。
沒多耽擱,葛春宜開門出來,門外卻不見了小宮女身影。
“……”她心覺古怪,不由生出幾分警惕,“可有人在?”
連喚了幾聲,無人應答。
又在原地等了片刻,依舊不見人影,葛春宜隻好獨自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直到又走上那條水廊,直直一條廊道臨水而建,來時空無一人的檐下,此時卻多了一個人,側身而立看着幽靜的水面,像在等誰。
葛春宜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想繞開水廊,卻發覺沒有其他路可以越過這片荷池。
躊躇半晌,她隻能低着頭快步從廊上穿過。
“……留步,葛姑娘。”
那道靜立的身影動了動,擡起手臂攔在葛春宜身前,宮燈昏淡的光清晰地打在他的臉上,“等你許久。”
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