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尹姨娘的蓮心院用過晚膳後,葛春宜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恰好遇見劉管事親自帶來幾個人,“夫人,這幾人都是細細查了,背景幹淨,也簽了死契,您看該如何安排,差遣便是。”
劉管事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不算大,卻是裴靜嶽身邊的老人,深得他信重,即便是一人守着侯府的那些年,也從未懈怠,事必躬親。
說話時,腰微躬,眼半垂,神色恭謹。
葛春宜笑着道了謝,請他入座,叫人上茶,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不過就算坐也是虛坐着。
她還記着裴徐林說過的話,内室沒有多要人侍候,隻多安排了兩個侍女外間值夜,其他的分布在前後院。
劉管事全程沒有多言,靜等葛春宜吩咐完,便說起了花架與秋千的安排,事無巨細,與她一一敲定。
聊着聊着,院子裡便又多了一個葡萄藤架,還有前院池中的荷葉魚苗,涼亭花木,鶴燈石桌……
葛春宜想着再過幾個月,進了炎日騰騰的伏暑,暢想着院裡綠蔭如蓋,疏竹幽幽的景色,不由滿意。
劉管事大緻了解了新主人的脾性,需要接洽的事務也已定好,同樣十分滿意,起身告辭。
晚間,裴徐林披着月色踏進内室。
葛春宜才洗漱完,正坐在梳台前,從鏡中看到他的身影,回頭一笑,“大爺可用過晚膳了?”
未施粉黛,烏發如瀑,眸光清澈映着幾點燭火,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粲然。
裴徐林腳步微頓,耳邊竟又響起白天父親同他說的那些話,眉頭一蹙。
葛春宜并未注意,轉了回去,邊通發邊說起劉管事來院裡商議的事情,以及幾個生面孔的安排。
自顧自說完,身後那人卻沒了動靜,再想去看,被一雙大手溫柔卻不容推拒地扶住頭頸不許動,再接過她手裡的玉梳,從發根緩緩梳至發尾。
也許是擔心扯到發絲,他的動作生疏又輕柔。
密密麻麻的梳齒拂過頭頂時泛起一陣癢意,叫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慢慢地,周圍的氣氛早已變得浮動不明,燈盞偶爾閃動,都仿佛在無聲催促什麼。
葛春宜心跳得飛快,兀自按捺着唯恐被他聽到。
視線遊移間,不小心飄到鏡中與他對視上,便看到一雙深沉如墨的眼睛,明明還含着笑意卻莫名十足壓迫,瞬間将她帶入到前一個酒酽春濃的夜晚。
葛春宜沒有躲開他的眼神,兩人隔鏡對望。
片刻,裴徐林先敗下陣來,垂下眼,扶在她肩上的左手無意識地摩挲幾下,緩緩俯身,在她右側臉頰落下一個熾熱又短暫的吻。
噴灑在頸上的氣息似乎能将人的皮膚灼傷,葛春宜聽他略低啞的聲音,“你先歇下,不必等我。”
說罷,裴徐林放下玉梳,轉身離開,發絲從他手裡滑落,留下最後一絲微涼的觸感。
“……”
葛春宜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眨了眨眼,手指摸上那塊還有些酥癢的地方,愣坐了一會兒,乖乖爬上床睡覺了。
今夜雲層很厚,月華時隐時現。
裴徐林從淨房出來,帶着一身水汽,最終還是往内室走,值夜的侍女行禮,欲上前服侍,被他攔下,并立了不可随意進内室的規矩。
他走到床邊,默默看了葛春宜的睡顔片刻,微不可察覺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睡在外側。
裴徐林從不否認初心不純,即便父親沒有提醒,他也知道要“善待”,不能“辜負”,時至今日,卻發覺其中界限模糊竟讓他有些左支右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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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春宜一夜好眠,醒來時才知道裴徐林天未亮就點卯上朝去了。
——按理京官新婚皆有九日婚假,但今日是皇上特命他朝參議事,散朝後不必再去署事,直接回了府。
對于那些官事公務,葛春宜并不會打聽,他卻主動将幾件重要的事說給她聽了。
一是水匪。
才聽是東安河,葛春宜便坐直了身子,眉頭皺在一起,“我記得臨州就在東安河的中下遊,那邊商貿繁華,船隻也多,表姐在京都采買了不少東西,回程多半就是走水路……”
裴徐林颔首,這也是他告訴她此事的原因。
“不必太過擔心,皇上已下旨派人領兵剿匪,很快便能肅清河域。”他安慰着,就見到那道擔憂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
無需葛春宜發問,他笑了笑,補充道,“不是我,領命的将領你也見過,迎親那日我旁邊的傧相,尉遲軒。”
“……”葛春宜回憶了一會兒,依舊眼神茫然,她好像完全沒有留意到,以緻于怎麼都想不起來。
她的神色實在好懂,裴徐林失笑,說起另一件事,修史。
“自先皇時,我朝北疆便摩擦不斷,此經苦戰,烏爾投降歸順,邊患既除實乃陛下聖德所彰,微臣奏請将此等豐功偉績編入國史,當昭告天下臣民,為後世立鑒!”
這是政事堂宰輔之一陸閣老上奏時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