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西邊回廊,接引的侍女曾說過,那邊多是貴人客舍。
“我去尋她。”葛春宜認命,“銀杏,你照看好靈恒在這等我。”
崔思瑩突然道:“我同你一起。”
葛春宜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崔思瑩笑了笑,一雙眼睛脈脈含語,似是有話要說。
宋雲岫見狀也明白了,“那我也在這等你們,别走太遠了,若沒尋到便回來,我們去求長公主相助。”
兩人并肩走了片刻,直到周圍人變少,聲音逐漸遠去,崔思瑩開口道:“還未多謝你當初讓子之情。”
她突然說起這件事,葛春宜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身處棋局時不曾發覺,事後才驟然醒悟。”崔思瑩回憶,不同于那時的緊繃,此刻她笑意溫婉,透露着輕松。
“那時衆人皆心知肚明,皇後娘娘借賞花之名實則是擇選太子妃。家中長輩提醒在前,更不敢有絲毫錯處……以緻于你出現後,我不明白娘娘其意,一時慌亂失措。”
“若當衆落敗,失态之下亂了分寸,場上諸多雙眼睛,傳出一絲風言風語,落了崔家聲譽甚至影響族中姊妹婚嫁,就真的犯下罪過了。”
她嘴角含着笑,微微歎出一口氣,輕到連葛春宜都以為是錯覺。
崔思瑩說的這些獨屬于世家大族的桎梏,離她太遠,她也沒想這麼多,隻是當時那局棋的輸赢對崔思瑩更重要而已。
這事早被葛春宜抛之腦後,此時說起來,她才恍然想起太子還是一直沒有立妃,“你……”
看出她想問什麼,崔思瑩搖了搖頭:“宮中另有決斷。”
葛春宜詫異,論出身樣貌才情,京中貴女難出其右。
該說不愧是皇家,鐘鳴鼎食如博陵崔家都入不了其法眼。
葛春宜心中咂舌,有些惋惜。
眼前突然冒出封别了桃枝的信,那點惋惜之情又頓時煙消雲散。
說不定對崔思瑩來說是好事。
——太子和郡主,表兄妹之間情愫暗生,一個遲遲未娶,一個遲遲未嫁,這樣一看似乎合情合理了起來。
……
在回廊尋了一圈,半個人影都沒見到,正商量着先回香爐廣場,卻聽見了細微的女子驚呼聲。
回廊中段有一個缺口,往下走是一片竹林,搖曳生影,隻有一條圓石小路蜿蜒其間。
這裡是寺院,更有禁軍駐守,難不成還有宵小之徒?
二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拾階而下。
葛春宜有些緊張,捏緊了袖内暗袋藏的短刀,走在崔思瑩前面。
“……放開!”女子呵斥。
“現在知道叫我放開了,從前——唔!”男子聲音戛然而止,吃痛低罵了一句。
“說話前先動動腦子。”女子聲音婉約動聽,淬着冷意。
拐過一片竹林,看到的便是一個高大男子束住女子的雙手,身形也貼得極近,相互扭扯着。
葛春宜和崔思瑩一出現便引起那二人的注意,男人眯眼打量,本就不善的目光顯得格外陰鸷。
再躲也沒用了,葛春宜怒斥道:“你是什麼人?快松開!還不松,我們叫禁軍了!”
男子聽聞此話嗤笑一聲,手上力道略松,女子趁機掙開手,瞥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葛春宜的威脅起效,男子竟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女子穿着華美,面容婉麗,随手整理一番弄皺的衣飾,舉手投足間娴雅大方,顯然不是尋常人。
崔思瑩一直默默無言,直到現在,才上前一步,對女子行禮道:“參見嘉樂郡主。”
“……”聽到這個稱呼,葛春宜心中震驚又複雜,張了張嘴,下意識跟着崔思瑩一起行禮。
郡主緩緩走近,柔聲道:“思瑩,真是好久未見,不曾想竟在這種情境下相遇……這位是?”
“定遠侯府世子夫人。”
嘉樂“啊”了一聲,恍然道,“我知道,葛氏葛春宜對嗎?我虛長幾歲,便稱你一聲宜妹妹可好?”
她拉着葛春宜的手,目光似乎在她身上打量,笑道:“先前納罕是哪位姑娘能叫裴徐林這樣的人物傾心,如今一看,果真是秀外慧中。”
京都人人稱贊嘉樂郡主端娴有禮,婉婉有儀,相處起來親近和善。
葛春宜謙道:“郡主謬贊。”
嘉樂問道:“若我沒記錯,此時慧弘大師應在廣場上誦經講經,你們怎會來此偏僻之處。”
“府中幼妹走散了,我們一路尋人到此,聽到……聲響便過來瞧一瞧。”
“方才要多謝你相助。”嘉樂淺笑,神色自若,話鋒一轉道,“不過此間之事,實在事出有因,無法一一說明,還望替我保密。”
崔思瑩接話道:“郡主請放心,我們二人今日并未來過此處。”
郡主微微一笑,颔首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先謝過二位。”
嘉樂郡主表示要回房整理儀容,葛春宜和崔思瑩便返身走出這片竹林。
一路沉默。
葛春宜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實在是前一瞬還在想太子和郡主的關系,轉眼就看到她與另一個男子拉扯。
這會兒回想起來,看似争執不休,但姿态親昵,說話時也刻意壓低了聲音……
而那個男子,穿着亦是華貴,頭上玉冠、腰間玉佩皆不是凡物……
她心裡冒出一個猜想,又連忙打住,側頭時碰上崔思瑩的視線。
崔思瑩抿了抿唇,眼中有些遲疑。
若是往常,她絕不會私下與旁人閑話皇家之事。
但是……崔思瑩又看了葛春宜一眼,頓了頓,聲音極輕,幾乎瞬間就散到風裡,“那人是二皇子,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