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靈恒安靜斯文地吃着晚飯,看到對面阿嫂,将嘴裡的食物咽下去,關心道:“阿嫂胃口不佳?可是飯食不合口味?”
葛春宜确實隻喝了小半碗鮮羹,“不會,挺好的,你隻管多吃些,不必擔心我。”
裴靈恒卻小大人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看向日光昏淡的窗外,“想必兄長已經下值了,阿嫂要回院子等兄長一同用飯嗎?”
“誰說的。”葛春宜沒好氣地瞪他,“吃你的,不許多問。”
倒也巧了,這時外頭隐約傳來侍女問好的聲音。
接着,裴徐林便信步走了進來,幾乎是第一時間捕捉到了葛春宜的視線。
裴靈恒下桌請兄長一同用膳。
這頓餐食是按照叔嫂二人的用量備的,若再加裴徐林一個成年男子,肯定不夠。
機靈的侍女正準備去吩咐加菜,葛春宜見他真打算坐下,連忙站起來,“不必忙了,下次再一同用,臨風院也備了晚膳,免得靡費。”
裴靈恒沒有堅持,烏黑的眼睛裡還明晃晃寫着“被我說中了”。
也不知這小孩怎如此早慧,葛春宜被促狹得有些臉熱,轉身就走。
裴徐林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從始至終神色自若,似乎早有所料。
葛春宜看不懂他,也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更不想遂了他的願,于是停下腳步:“世子先回吧,我剛吃過晚膳,在園子裡四處走走消食。”
“無妨,我陪你一起。”
葛春宜一噎,去看他沉靜如常的眼睛,一點也不信他什麼都不明白,心中轉過許多個念頭,不乏更為得體的借口和方式,這會兒卻脫口而出道:“我一個人就好,無需世子作伴。”
他眼底浮出些笑意,“天色漸黑,石子路面不平,夫人還是不要獨自閑逛。”
“有銀杏……”她一頓,後知後覺發現銀杏并沒有跟上來,咬了咬唇,執意道,“世子勞累一天,早些去休息的好,不必憂心。”
他仍不動彈。
兩人像小孩似的固執且幼稚地站在原地僵持半晌。
葛春宜突然很想問他,為何要來雲泉院,為何要帶回那麼多投她所好的書冊?
問題才到嘴邊,又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眼,這木頭似的人、古井般的心,一下便沒了發問的心情。
她笑了笑,“那不說笑了,我們回院吧。”
裴徐林眼看她眸中神采消退,以往靈動的神色像是覆上了一層面具,沒等想明白,手已經快一步拉住了她。
葛春宜有些驚訝,“世子,怎麼了?”
他頓了頓,喉間滾動,“……對不起。”
她更驚訝了,笑意中帶着疑惑:“怎麼好好的突然道歉?”
從前東宮伴讀,裴徐林的文課武課向來都是名列前茅,寫下的策論數次被先生誇贊鞭辟入裡。
而此時,文采斐然如他卻有些詞窮。
如果直抒胸臆是一種天賦,顯然他沒有。
葛春宜很有耐心地等着,絲毫沒有催促之意。
裴徐林走近幾步,垂眸拉起她一隻手,去看她小臂上的刀傷,布條還沒拆,但已經不滲血了。
“聽說這幾日你都要來這邊逛逛園子,又是幫姨娘翻土澆水,又是尋靈恒下棋。”他輕歎了一口氣,“……還疼不疼。”
現在才問,早就不疼了,葛春宜皺了皺鼻子,癟嘴:“疼,疼死了。”
他皺眉,“不許再亂動手了。”
“……”她又補充,“不影響的,動一動興許還好得更快些。”
裴徐林又沉默下來,半晌,“是我去晚了……”是他連累了她。
“怎會?”葛春宜明白他是在說寶陽寺那日,“與你有何幹系?若要這樣說,我豈不是還要怪自己太容易中圈套了?明明說到底,都是背後設計之人的錯。”
裴徐林當然清楚這個道理,他隻是想,若不是把她拉進來這個旋渦,受傷之人絕不會是她。
男人低着眉眼,身後是最後一絲懸在天際的霞光,落在他的發上肩上,融成一片淡淡的光暈。
葛春宜沒來由地有些心軟,手指滑到他掌心,拉住他,無奈道,“世子,你不餓嗎?”
他回過神,緩緩收緊了手,笑了笑,“回去用膳吧。”
拉着的手一直沒有松開,葛春宜這就樣稀裡糊塗忘了自己要“逛園子”的初衷,和裴徐林回了臨風院。
她一進屋便看到了桌上多出來的一卷畫軸,拿起來緩緩展開,竟是一副蒼茫浩然的山水圖,筆墨渾厚,最重要的是落款“丘志青”,别号尋微先生。
最常看也最喜歡的那套遊記便是由他所著,尋微先生的遊記都十分難尋,更别說畫作了。
葛春宜藏不住心中欣喜,這時裴徐林走過來,她舉着畫卷晃了晃朝他示意。
“從前為何不見世子收集這些珍本畫作?”
知道她在明知故問,裴徐林眼中笑意溫和,思索片刻,學着她可能會說的語氣道:“因為要送予夫人。”
“為何送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