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宜和裴徐林到正院時,家中人都到齊了,裴靈揚更是坐在輪椅上讓人推着過來的。
胡老将軍發須皆白,長期習武健體,平日裡看着很是精神矍铄,此時站在堂中,脊背卻有些微彎,面對一衆小輩,臉上滿是愧疚和難堪。
此行他什麼人也沒帶,除了跪在地上的胡寶劍,身邊唯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妙齡少女,胡寶鈴。
兩個傷患身上都有包紮的痕迹,一瞧便知,胡老深深歎了一口氣,朝衆人拱手,最後看向裴靜嶽說道:“胡家家風不正,老夫管教不嚴,才緻使侯府兩位女眷受傷,深感歉疚,特領不肖子孫前來賠罪!”
裴靜嶽連忙讓禮,扶住他:“胡老将軍言重,何需如此。”
胡老擺手,“我們胡家世代從軍,軍法即家法,錯了當罰,寶鈴,你來。”
胡寶鈴肅着臉,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手腕輕輕一抖,響起清脆的破空聲,胡寶劍垂着腦袋跪着,身體不由自主打顫。
無視衆人勸阻,胡寶鈴揚手重重抽下一鞭,精細的錦衣立馬開裂,露出皮肉上紅得瘆人的鞭痕。
“啊!”胡寶劍痛叫出聲,咬着手,倔強地不肯再發出聲音。
又抽一鞭——
葛春宜早就不敢看了,側過頭躲開那場景,發現裴徐林正默默看着自己。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去叫停。
裴徐林似乎早料到她會心軟,無奈地搖搖頭。
這實在……她快速瞟了一眼男孩皮開肉綻的後背,汗毛直立。
第三鞭下去後,胡寶劍就幾乎趴下了,血混着汗糊在背上,渾身汗透,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
胡寶鈴抿着唇,看着弟弟這副模樣,拿鞭的手也有些發抖。
胡老瞧出來,虎目一瞪,“寶鈴你沒力氣了?給我!”
“我來!”
兩隻手同時伸出來,一隻蒼老布滿歲月的溝壑,一隻稚嫩尚未完全長大。
“靈揚!”裴靜嶽語含警告。
裴靈揚走下輪椅,一瘸一拐的,語氣理所當然:“我被他打,他也被我打,難道不對嗎?”
胡老愣了下,又笑了:“好!你來,打到你解氣為止!”
裴靈揚掂了掂手裡的軟鞭,好奇地把玩了幾下,才走到胡寶劍面前,居高臨下道:“我大人有大量,打過了便不再跟你計較。”
說罷,她就毫不留情地接連抽鞭毫無章法,有些落在背上,有些落在腿上,還有的落在屁股上。
鞭影亂飄,衆人不禁後退了幾步。
胡寶劍腦袋埋在手臂裡,羞憤欲死,待她一停,便撐起身子不顧傷勢往外沖。
“哼。”裴靈揚把鞭子塞回胡寶鈴手裡,“可以了,我不生氣了,阿嫂你呢?”
葛春宜還能氣什麼,歎了一口,朝胡老将軍恭恭敬敬行一禮:“将軍魄力,春宜信服,寶劍再怎麼說也是半大孩子,哪裡稱得上氣,天都黑了,将軍快去尋他吧。”
她在一旁看着,胡老将軍都快把自己拳頭捏碎了,聽着親孫子的慘叫,怎會不心疼?
話畢,胡寶鈴已然顧不上這些,第一時間跑出去了,胡老再次朝裴靜嶽拱手彎腰,急步離開。
直至這對爺孫身影完全消失在裴府大門前,裴靜嶽才吐出口悶氣,他也心疼女兒,人家都做到如此地步,若還尋不是,反顯得小肚雞腸。
他看了眼被按回輪椅上還不安分的靈揚,眼裡又有疼惜又有怒意:“回去,繼續禁足,沒我下令不許離開曦辰院。”
裴靈揚面上挂着笑,看起來心情極好,這會兒也不和她爹嗆,乖乖讓侍從給她推回去。
“你們也回去吧。”裴靜嶽按了按眉心,隻覺有些事情需提上日程。
回到臨風院,銀杏正等在院門前:“郎中請來了,在前邊茶廳候着呢。”她介紹,是京都城中頗有名氣的張大夫
葛春宜一愣,下意識往後看。
裴徐林朝她颔首,“叫郎中再給你看一下傷勢。”
葛春宜叫張大夫看了看傷口,又把了脈,直言都是上好傷藥無需更換,隻多開了個方子,需抓藥煎服。
張大夫走後,裴徐林便吩咐侍女擺膳,葛春宜雖沒什麼胃口,還是坐下來陪他一起用。
這是成婚後夫妻二人第一次如此安靜地用完一頓飯,安靜到隻有湯匙與碗碟相碰的脆響。
葛春宜簡單幾口就吃不下了,想了想,起身給裴徐林布菜,做她的分内之事。
裴徐林蹙眉,按住她的動作,“手不要亂動。”
葛春宜聽話乖乖坐下,雙手放在膝上,看着他吃。
他能感覺到處處都顯怪異,觀她神色卻并無愠怒,唇邊挂着淺笑,隻是較以往更平淡……
裴徐林動作頓住,口中食物也寡淡起來。
葛春宜看他不吃了:“世子用好了?才吃了幾口而已。”
裴徐林知道若此時擱碗,接下來便是按部就班地洗漱休息,興許說不上幾句話。
“……胡老将軍對孫子孫女疼愛,但也管教甚嚴,絕不會容許他們有行差踏錯之處,所以該有的處罰,他絕不會心軟,即便我們再勸也無用。”
葛春宜看出他有話想說,便一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卻是這樣一段話,不由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是在說先前她想讓他求情的事。
她眨眨眼,附和道:“……唔,那還好靈揚機靈,就她甩的那數十下鞭子,加到一起也比不上前面三鞭中的一鞭。”
裴徐林點了點頭,似乎還要接着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