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加雷德再也沒有回過他,備注着加雷的那個聊天框十分安靜,沒有亮起。
言簡意赅,很加雷德的作風。伊登有一點失落,但很快就振作起來。
登上飛船後,伊登再一次打開手環,主動給加雷德發消息。
[你覺得我表現得怎麼樣?]
加雷:[我猜你更期待我當面誇獎你。]
伊登臉上揚起了笑容,希望飛船再快一點,他們的距離再縮短一點,他想早點見到加雷德。
他好想他,加雷德也會想念他嗎?他有看到雲菇上他留下的話嗎?加雷德會回應他嗎?
最重要的是,加雷德的心牆是否有所松動?他是否有所動容?他有看直播吧?他會覺得我很優秀嗎?
甜蜜的煩惱充斥着他的腦子,讓他臉上一直挂着同樣甜蜜到瘆人的微笑。
當飛船降落,伊登跟着人流一起往外走。城市的燈光在深藍中亮起,讓藍色之中有清晨那樣溫暖的淡黃色。
深藍與群星閃耀的夜空之中,深到發黑的紫色作為過渡。
紫色一直被認為是一種神秘的顔色,它代表魔幻、秘密。由它作為星球的地面與夜空的連接,恰到好處。
白色在夜晚明明更亮眼,但奇怪的是,伊登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白袍,而是加雷德金紅色的眼眸,随後是那一抹因夜風而變得柔軟的鐵灰色。
伊登大步向前,最後變成了奔跑。他終于緊緊抱住了加雷德。
他吻着加雷德的臉頰和嘴唇,問他:“我好想你,你想我嗎?”
少年人總是一天一個樣嗎?
才過去幾日,伊登就有了明顯的變化。他的神色中少了一點稚氣,多了一點成熟。那雙眼睛中含着堅定沉穩的力量。
伊登正在慢慢長大。加雷德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很高興他能見證伊登的成長,他也為自己再見伊登時能感覺到高興而高興。他興奮于自己仍然被伊登深深吸引着,而不是出于一時興起。
他回吻伊登,感到有些可惜。伊登那俏皮的單邊酒窩很快就要消失在他的臉上了。
“米路的情況不太好。”加雷德委婉道,“作好準備吧。”
伊登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沒感到悲傷,隻覺得荒誕和不可思議。這種劇烈的感情超過了負載,大腦開啟了自我保護模式,就像是身體受重傷的第一時間是不會感覺到痛的,伊登也感覺不到悲傷。
加雷德的話一直在腦子裡回響,伊登陷入了一種虛幻的感覺。他終于回過神時,已經在飛船上了。
他透過窗戶,擡頭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它們是陌生的星星,不似荒星。
伊登聽到自己以平靜的口吻說:“我們快點。”
此後一路無言,伊登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痛。他咬着牙,隻能默默忍受着。
明明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怎麼還是這麼無法接受?
死亡是新生,先死後生。養父結束了餘生的病痛,将會脫離身體,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死亡不是一件難事,他在虛拟考場中經曆過的。
伊登皺着眉頭,他有點想不起來了。考試過後,他們關于考試的記憶會被模糊處理,避免對身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
伊登揉了揉太陽穴,窗外的影子流動着。他疑心自己仍在做着一個醒不來的夢。
手上傳來溫暖的感覺,是加雷德在握着他的手,無聲地給予陪伴。
亮白的房間,似乎整個房間都在發光。在房間的中央,卻是灰暗的、凹陷下去的顔色。
治療艙的艙門打開了,米路躺在裡面,胸口沒什麼起伏。他的手腳都異化了,整個人像一隻巨大的蜘蛛。
他的臉上都是冷汗。伊登半跪下來握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上也都是,濕漉漉、冷冰冰的。
米路吃力地說:“伊登留下……其他人出去……”
伊登握緊了他的手,臉頰輕輕貼着,就像小時候一樣。
“伊登……”米路的手僵硬地握緊了伊登的手,“我的武器送給你……”
他喘了一口氣,平複呼吸,接着說道:“我希望你自由、快樂,無論做什麼,都能堅持本心,直面本心,不要後悔。”
伊登張了張嘴。他想說我會做到這一點,因為從小到大,米路就是這麼一直支持他去做他想做、能做到的事情。
他還想說,我也希望您能自由快樂,我祝願您得到永遠的自由與安甯。
但伊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必須要用盡全力,才能對抗現在的悲傷。他想說話,淚水卻先一步在眼眶中打轉。
他拼命忍住淚意,應道:“我會的,你也是。”
米路輕聲說道:“不要太相信加雷德。他比你想的,要複雜千倍。唯一可以相信的,是他喜歡你。”
伊登遲疑着:“你很早就認識加雷德嗎?”
米路微不可察地點頭:“幾面之緣罷了。讓加雷德也進來。”他此刻說話流暢許多,面色竟不再那麼蒼白。
伊登半跪在地上,加雷德筆挺地站着,微微垂着頭。
米路說:“我請求您,請給予伊登永遠的幸福吧。”
他眼睛瞪得巨大,十分駭人。似乎加雷德不答應,他就永遠不能安心地閉上這雙眼。
加雷德展開自己的場。即使米路失去了蟲核,他也有安撫他的能力。這是身為蟲王應該做的事情。
他像是賜福,又像是安慰一般,垂下手臂,阖上了米路的雙眼,掌心貼着他的額頭。
米路的身體變得放松。
加雷德承諾道:“我回應你的請求。以加雷德·萊恩的名義,我會給予伊登永遠的幸福。”
無論是生是死,賜予他永恒的幸福。
旁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伊登大腦一片空白,顫抖着去摸米路的鼻息,又去摸他的心跳和脈搏。
他收回自己的手,面色慘白。他知道,他重要的、唯一的養父,已經永遠離開了他。他們不會再有重新見面的機會了。
加雷德彎下腰,手按在伊登的肩膀上。伊登紅着眼圈看他。
加雷德的身子更低,直到他也半跪在地上,抱住了伊登。
“想哭就哭吧。”
“不,沒什麼好哭的。”伊登倔強道。
他們胸膛貼着胸膛相擁着,都無法看到彼此的面容。
伊登流着淚,沒有哭出聲。他不願在加雷德面前袒露他的脆弱。
養父的愛是親人的愛,和他對加雷德的愛是不一樣的。他和加雷德之間,不能僅僅隻有喜歡、愛,他們才剛剛開始,他們還需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向彼此展露傷口。
在此之前,他們都不會向對方低頭。一旦暴露出軟肋,就會失去主動權,淪陷在對方的攻勢下。争鬥交鋒是愛情的流露,最後的結果卻不能隻由感情決定。
伊登不接受失敗。他不要隻是一個提供基因的工具,他要成為加雷德的唯一,要和他一樣平等。
親人之死這樣沉痛的感情,是現在的伊登無法對現在的加雷德說出口的。但伊登希望能對他訴說。
米路的死像一聲尖利的哀鳴,驟然警醒了伊登,讓他從光怪陸離的夢境裡脫出,再一次、再一次提醒他和加雷德之間還有怎樣的距離。
可是加雷德也明白這一點,以這樣親密而不私密的擁抱來安慰他。
這一點怎麼能不讓他心動?他們還真是契合彼此啊。
伊登悄悄抹去眼淚,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他想和加雷德走到互相舔舐傷口的那一步。有且隻有他們。
他相信加雷德喜歡他,但他也不會太相信他,正如他也會隐瞞加雷德。他們都渴望徹底征服、擁有彼此,這是他們的天性,至死不休。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誰都不會率先低頭,暴露出自己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