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前,太後的身邊的女史奉命教導丹紅面見太後的禮儀,不過半個時辰,這位闆着臉的嚴肅老師就對丹紅贊歎有加。
走過高牆豎立的漫長宮道時,丹紅不卑不亢,目視前方,一點兒沒有頭回入宮的瑟縮與亢奮,女史對她也愈加滿意。
及至太後居住的長樂宮,丹紅又微微低頭,以表對天家敬意。
女史微笑着點點頭,領她往長樂宮的神仙殿去。
不過這段路上的所見所聞倒叫丹紅暗暗納悶。
作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所居住的環境氛圍卻沒有丹紅想象得那麼肅穆。
恰恰相反,一路上許多面容清秀的内侍宮女笑着朝女史問好,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輕快活潑。
幾乎每一個人都好奇地看向丹紅。
等到進入主殿,女史令丹紅站在原地稍作等候,她則繞過繪有十二花神的雲母屏風。
室内裝潢鮮亮明快,不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貴婦居所。
半透的雲母屏風隐隐顯出後邊人的身影。
隻見女史俯身耳語幾句,側躺的人慢悠悠起身,還抻了個大懶腰,任女史躬身打理後才揮揮手。
門邊的宮女上前領着丹紅到屏風外。
丹紅按照先前女史教導,恭敬地拜見太後。
“起吧。”太後的聲音含着剛睡醒的沙啞慵懶。
“過來讓我瞧瞧。”她朝丹紅招了招手。
丹紅剛剛走到太後身側伏身,就被太後挑起了下巴,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專注打量的眼眸。
她牢記女史的囑咐,不可直視尊者,趕忙垂眸。
離得近了,丹紅能嗅到從太後衣袖處傳來的悠悠茉莉花香。
太後左瞧右瞧,終于失望地收手,對身旁的女史道:“方濟雨真是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使,怎麼會覺得這個小姑娘與丹玄遠長得像呢?”
方老先生名淮,字濟雨。
丹紅聞言心裡頓時一緊,不由得揣測起太後這話的深意。
“謝太後擡舉。臣女微末之姿,哪裡及得上族中前輩的風采。”丹紅微笑着說,言語間并無緊張。
太後點頭:“确實如此。”
丹紅心中一噎。
接着她就聽到更加駭人聽聞的話。
“丹玄遠是書閣裡養出來的,一身細皮嫩肉。人長得精緻漂亮,可惜一肚子壞水,反把自己害了。”
丹紅:?
她從李懷瑾、方淮、龐耳等各色人口中都聽說過她這位族中長輩。
但像太後這樣的描述,她還是頭一回聽見。
這遣詞用句,聽起來怎麼……
還不等丹紅想出個所以然,便感到肩上被人一拍,接着太後問她:“小丫頭,你的老師是不是頭發、牙齒都掉光,背也佝偻着,臉上松松垮垮的皮都能掉到地上,所以無顔見我?”
丹紅确認了,太後就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她用了畢生忍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要太過奇怪。
太後卻哈哈大笑起來:“算了,你哪敢說你的老師難看呀。”
她又咂摸兩聲,歎道:“年輕時也是風骨偉岸,年紀大了羞于見人。我還想看看那樣風姿卓絕的人,老到牙齒都掉光是什麼模樣呢。”
太後不過比方淮年輕幾歲,而今也是知天命之年。
逾不逾矩不知道,從心所欲倒是真的,打從丹紅見到她,每一句話都語出驚人。
丹紅明白長樂宮的風氣是從哪來的了。
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位站在太後身側的女史大人,恐怕是整個長樂宮裡最正經的人。
大約了解太後的性格後,丹紅心下默默對老師說了句“抱歉”,随後恭敬地說:“老師雖是耄耋之年,卻依舊精神矍铄,如松如鶴。故不敢觐見于深宮,擔心有好事者妄加揣測。”
太後微微一怔,随後笑得前仰後合。
她戲谑道:“你這丫頭,背着你的老師胡言亂語,小心他氣不過将你逐出師門。”
丹紅一派茫然:“臣女是複述老師的意思,隻是才疏學淺,若有詞不達意之處,還請太後娘娘海涵。”
太後被丹紅逗樂,調侃道:“方濟雨晚年收你這個徒弟,真是要晚節不保了。”
丹紅一直待到宮門快要落鑰的時候,才被太後放出去。
女史在前引路。
途中,她闆着臉道:“閣下未免太過放肆了。”
丹紅笑問:“可太後娘娘似乎很是歡喜?”
女史沉默片刻,歎道:“确實。”
“娘娘許久不曾這般開懷了。”
丹紅似閑聊般好奇問道:“娘娘貴為天下之母,如何不得開懷?”
女史瞥了她一眼,似有深意。
不過她還是正經答道:“娘娘生性散漫,入深宮數十年不改其性。哪怕得天下奉養,她也難得恣意歡樂。”
這丹紅倒是有所耳聞。
當今太後原是先帝的妃子,出身草莽。
先帝南巡時船隊遇暴風離散,跌落河中為民女所救,故将她帶回莫都。
不過民間對這事還有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