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放不下親緣,每個月例銀照給,單不會再回應多問她要的。
莫都素來有中秋設案祭月,百姓沿江放燈的習俗。
不過俗諺雲:男不拜月。
方家的茅屋中隻餘方淮老爺子與周叔,從前中秋不過買兩塊月餅應應景。
今年方淮先準了丹紅去永安巷和年輕女郎們過節,不必管他們兩個老家夥,誰料中秋那天方夫人帶着顧衡卷兼姚黃一行人徑直來到方家,張燈結彩、設香案供瓜果月餅。
方家的位置太偏,連城中過節的熱鬧都聽得隐隐約約,更别提看到“萬燈入河”的華麗光景了。
雖然見到方夫人很是欣喜,可方老先生未免還是有些拖累晚輩之感——再怎麼精算的老人,在面對血緣至親時,也不過是個憂心忡忡的老頭。
方夫人卻早早猜到他的想法。
她笑道:“既是團圓的日子,如何能不承歡膝下?”
魏紫在莫都有家人相伴來不成,香案上的月餅盡出她手,各個精緻香甜、圓滿無缺。
顧衡卷早早買了兩斤三兩蟹,拿麻繩綁好放入蒸籠。
姚黃與丹紅将桌椅搬到院子裡,置小碟、香醋、桂花酒。
衆人其樂融融,飲酒賞月、拜月祈福。
及至圓月高挂中天,微醺的姑娘們推攘着出門放河燈。
方家茅屋不遠處便有一條河溝,零星有幾盞河燈從最繁華的主城區飄出來,印得水面金鱗似的明光。
年輕的姑娘們正笑鬧着,讨論的無非是手中這盞燈要許什麼樣的願。
蓋因都在席間喝了幾盅桂花酒,身邊又是熟人,許多平日裡說不出的話終于順着撬開的唇縫溜了出來。
姚黃擺弄着手中的河燈,眉眼間具是羞怯與期待。
她輕喃道:“願君心與我一般,不負我意。”
一邊的顧衡卷雖是朝着手中的河燈,但目光顯然沒有聚焦在上邊。
好半天,她才舒展開眉宇,緩聲道:“願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丹紅摩挲着河燈,指尖數次從跳躍的火焰上掠過,帶來微微刺痛感,她好像有點樂此不疲,沒什麼虔誠許願的模樣。
身後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沒有刻意隐瞞,大概是想叫丹紅察覺到他的靠近。
丹紅逗火的動作一頓,緩緩轉身。
隔着手捧的明煌煌燈火,她看清來人的模樣。
一襲月牙白長衫,大約是秋季的夜有些涼意,外罩着一層磚紅色披袍,束發嚴絲合縫地攏在幞巾中,自然垂下的兩巾腳繞過耳後搭在他寬肩上。
劍眉星目中徜徉着笑意。
竟似比今夜的月光還要明亮。
丹紅喝了酒,腦袋也有些頓頓的,盯着葉啟澤印着月光的眸子許久,才慢吞吞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前陣子端午的時候,丹紅拒了陳清輪的邀約,卻應下葉啟澤的邀請,偏偏在觀賽時撞上陳清輪,這醋壇子一翻,比河中激昂的浪花還要烈。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醋壇子重新封起來。
這二人的圈子重合度太高,腳踏兩隻船的翻船可能也高。
故丹紅小心謹慎了許多。
像後邊的祭荷花神、乞巧節、盂蘭盆節這類大節慶,她誰的邀約都不應,情願在方家陪老頭看書。
中秋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況中秋這種舉家和聚的節日,像他們大族子弟規矩更是繁雜,輕易出來不得,葉啟澤怎麼跑到這“荒涼地”來了?
她聽見葉啟澤溫柔地說:“在等你。”
丹紅有些恍惚,緩緩眨了下眼,低頭盯着手裡的燈,口中卻道:“等我做什麼?你那一大家子等你去團聚呢。”
葉啟澤笑道:“家中無人,隻得出來尋了。”
丹紅一愣,擡頭看向他。
她問出了一個好似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是誰?”
葉啟澤答:“今科狀元,現任翰林修撰。”
丹紅輕輕“哦”了一聲,重新低下頭,她手中的河燈燈芯已經要燃盡,隻有一點昏黃的光,照不清她的神情。
又聽葉啟澤道:“去年在下向姑娘許諾,高中後迎卿為妻。不知姑娘現在可還願意下嫁?”
丹紅掐着河燈的花瓣。
原本舒展的花瓣被她揉皺。
她忽然将手中的花燈遞過去,微笑着說:“等我這麼久,還沒放過燈吧?你來放吧。”
葉啟澤接過她手中的燈。
規規矩矩,甚至沒有多碰到她的指尖。
河燈入水後,丹紅在他耳邊問:“許的什麼願望?”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輕柔。
葉啟澤轉頭看向她,目光溫柔缱绻。
丹紅笑起來:“我實現你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