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洗手池用力的洗了一把臉,汗水混合着淚水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剛才被那麼一吓,以毒攻毒,她好像沒有那麼害怕了。
可是丢人啊,實在是太丢人了。
但他沒有笑話她,也沒有追問她,他的手很溫柔,拉着她一點一點緩緩用力,讓她一點也不疼。
她莫名覺得小臂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有些發燙,不由用另一隻手摸上了那裡,對着鏡子發了一會兒呆。
深吸一口氣,好了,回去睡覺吧,再不睡明天真的起不來了。
她撿起地上的被子,疊了幾下抱在懷裡,打開了洗手間的門。
沒想到何川站在門口,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臂,閉目養神一般。
“你怎麼還在這裡?”
林夏有些驚訝。
何川沒回答,隻是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回去吧。”
頓了頓,他又說:
“要是睡不着,就開燈吧,有光亮會好一些。”
林夏苦惱:“有光更睡不着了。”
開燈晃眼,關燈害怕,她也沒辦法啊!
何川有些無奈,他想了想,轉身去客廳電視櫃置物台上取下了什麼,對她說:
“把這個放床頭。”
林夏不解,跟在他身後回了房間,看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床頭的書桌上,然後轉身出了門,不知道去哪裡翻箱倒櫃,片刻後回來的時候,他拿着一隻燈泡,安裝在上面,插上電線,眼前瞬間亮起了一抹橙黃色的光。
林夏有點意外:“原來,這個是台燈啊!”
眼前的這盞台燈,通體陶瓷的材質,綠色的草地上有一朵大大的蘑菇,蘑菇下坐着一個穿藍色裙子的少女,身邊圍繞着幾隻活波的小狗小貓,正在與主人嬉戲。陶瓷燒制的非常精緻細膩,充斥着快銷時代來臨之前,手工制品的繁複美感。
這件瓷器一直擺在客廳裡,林夏以為隻是工藝擺件,沒想到竟然是燈。
何川解釋:“因為光線太暗,所以沒人用。”
不過此時對于林夏卻是剛剛好。
“睡吧。”
何川沒再多說什麼,就這樣轉身離開了。
關上燈,林夏重新躺回床上,忍不住側頭望向桌上房間裡唯一亮起的那團光,幽幽暗暗,溫溫暖暖,讓人的心不禁平靜了下來。
他猜到她是為了那本書害怕嗎?還是單純認為她認床睡不着?不管是因為什麼,他顧及了一個少女的自尊心,沒有拆穿她,忍着困倦等在門口把她送回了房間,還為她點亮了一盞漂亮的燈。
林夏喜歡一切漂亮的東西。
就像他拉着她的那隻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非常漂亮。
半睡半醒間,她迷迷糊糊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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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夏天晝長夜短,通常早上三四點鐘天就已經蒙蒙亮,林夏熬到天亮的時候才勉強睡了一小會兒,六點一到就被何萍叫醒了。
夢遊般起床,刷牙,洗臉,林夏腿都是軟的,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出了洗手間,林夏看到何萍在廚房做飯,而何川在客廳的方桌上鋪着宣紙練毛筆字,而林海生就站在他身後看着,沒有說話,但眼中隐約有贊許之色。
兩個人雖然相貌不同,但這樣一幅畫面在别人眼裡,像父子,又像爺孫。
林夏知道林海生擅長書法,他的授業老師是特别有名的大家學者,他自己在書畫界也小有名氣,之前在東北師範大學做中文教授,因病早退,住在小林場這邊算是靜養。隔三差五就有市裡的領導拜訪求字,但他心高氣傲,總是推拒,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林夏七八歲的時候,也被趙倩怡要求和林海生學書法,但她靜不下心練字,林海生也沒耐心教小孩子,學了幾個月,爺孫倆都很鬧心,最後不歡而散。
這還是林夏第一次見到林海生欣賞一個人,她忍不住走上前圍觀。
她隻學了幾個月,連入門都不算,不懂何川寫的好與壞,但看起來他的字确實很漂亮,鋒利尖銳,很有風骨,像詩集扉頁他的鋼筆簽名一樣。
悄悄扭頭看向他的臉,他沒有看她,也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視線有一絲偏移,隻是凝視着筆下紙上,神情非常專注。
林海生說:“小川勤奮刻苦,踏實本分,夏夏你要和他多學一學。”
“哦。”
林夏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心裡有點不服氣。
我隻是不喜歡書法而已,我在畫室廢寝忘食練習的時候你也不知道啊!
何川落下了最後一筆,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林夏突然覺得他一定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沒有緣由,就是直覺。
這時何萍從廚房抻出頭,笑着說:
“先别忙着寫字了,收拾收拾吃飯了。”
林海生拿起一旁的硯台與鎮紙,何川放下毛筆,接過他手裡的東西,低聲道:
“林伯伯,我來。”
在這個屋檐下,所有輩分和稱呼都是混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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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生和何萍始終都沒有對林夏多說什麼,林夏确定何川沒有将昨晚她丢人的一幕告訴任何人,也就安心了下來。
昨晚的插曲,成了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掙紮着吃了早飯,林夏借口看書,飛快的逃回了房間睡回籠覺,這一沾床就失去了意識,直到11點多才醒,竟是又要吃午飯了。
她根本不餓,隻是勉強吃了幾口,林海生看了眼她碗裡剩的一多半飯,雖然沒有出言訓她,但表情是嚴厲的。
老一輩人出生貧苦年代,見不得有人浪費糧食。
林夏很郁悶。
飯後,林海生回房午休,何川在房裡看書,何萍收拾廚房,林夏坐在沙發上,機械的撥弄着遙控器。
林海生家也是有電視機的,但是沒有安裝有線頻道,隻有中央一台和望春市本地台,前者在放新聞,後者大部分時間都是黑屏,隻是偶爾詐屍一樣播放一些保健品廣告,和沒頭沒尾不知名的電影。
這個家似乎沒有人需要看電視,或者說林海生隻聽收音機不看電視,于是其他人也就不需要了。
何萍看見林夏百無聊賴的樣子,不由對她說:
“夏夏,要是覺得沒意思的話,讓小川帶你去郝嬸家玩兒。”
“郝嬸?”
“她家養了小雞小貓,還有小兔子,你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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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換了一身天藍色的裙子,跟着何川出了門。
郝嬸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她家房子不大,但有好大好大一片院子,院子裡開墾了菜地,種了黃瓜柿子豆角茄子,一眼望去,欣欣向榮,碩果累累,打理得很好。但是院門口栓了一條灰黃相間的大狼狗,一看見林夏就叫個不停,吓得她趕緊躲在了何川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