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車鍊子掉了,沒法再騎,而林夏傷了腿,沒法再走路,何川脫了襯衫,簡單擦了擦她流出的血,包裹住她的傷口,然後把她抱起來放在車座上,他推着自行車走。
“去診所。”
林夏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漸漸平複了下來,聽見他這樣說,急忙制止:
“不去診所!”
何川詫異的扭頭看了她一眼:
“為什麼?”
林夏有些為難的低下頭,小聲說:
“我害怕。”
她從小就害怕醫生,害怕醫院,診所也不行,可能是因為一直都體弱多病,動不動就打針吃藥,遭了不少罪,導緻她對那裡有一種深深的恐懼,身體不舒服甯願瞞着爸媽自己捱着,也不願意去醫院。
“你傷得很重。”
林夏逞強:“不嚴重!回家上藥就好了!”
“家裡沒有藥。”
“那就去買好了,反正我不要去診所!”
見何川腳步不停,林夏一着急直接伸手捏住了手刹,單車一下子停了下來。
何川回頭看向她,四目相對,他不贊同,她偏要堅持。
終于,他敗下陣來。
“好吧,不去診所。”
林夏一下子破涕而笑,她知道他會遷就她的,她就是知道。
歎了口氣,他輕聲說:
“松手吧。”
林夏這才發現,她捏住手刹的同時也握住了他放在車把上的手,如同被燙了一樣,她飛快松開了手,臉上不禁有些發紅。
何川繼續推着車子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太陽很曬,四周很安靜,小路上總有碎石細沙,凹凸不平,自行車每次輕微的颠簸,都牽動着林夏的傷口,血還淺淺的往外滲着,沁透了何川本來雪白的襯衫,手臂和膝蓋火辣辣的疼。
林夏隐隐有點不安,不去診所,真的可以吧......
忽然間,她聽見何川開口:
“你知道QS嗎?”
林夏疑惑:“什麼?”
“QS是世界大學排名榜,今年在這個榜上,中國有6所大學進入前一百名,其中香港有三所,内地有三所,而港中文的排名與清北不相上下。這個榜單是由英國一家權威機構發布的,也許會有主觀性和商業化,但這至少反應了國外對這些學校的态度和看法。”
“香港的大學,确實不是普遍意義上老師們眼中的好大學,但是它的國際認可度更高,對外交流的機會更多,很多課程是全英文教學,這些條件都是内地學校所沒有的。”
何川沒有回頭,隻有平靜的嗓音從前方幽幽傳過來,也許是怕她聽不懂,他緩緩的,一字一句地解釋着。
林夏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在回答她剛才問他的問題。
一直以來,他說起話來都很簡潔克制,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講這麼長一段話,而這也是她第一次聽出他說起話來,語調中帶着淺淺的,極力糾正的,同何萍相似的口音。
想了想,她問他:
“那你,是想出國嗎?”
“嗯。”
他應了一下,
“我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
望春市,是祖國東北偏遠省份的一個小小縣級市,支柱産業是礦業與林業,很長時間以來,都沒有麥當勞德克士,沒有必勝客星巴克,沒有大型綜合商場,最繁華的地方是一條五百米長的步行街,最高的樓是市中心一棟十七層裝着寶藍色玻璃的商業大廈,火車站一天隻有兩趟班次。林夏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去過幾次省城,每次都要坐6個小時的客車,或者12個小時的卧鋪,北京沒去過,香港有多遠更是沒概念。
她是這樣,她身邊的同學朋友也是這樣,一切都是那麼理所應當。
她上過網,看過新聞,知道地球有上百個國家,好奇過大都市的熱鬧與繁華,模糊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考上大學也許會離開這裡,但還是第一次聽見一個人如此堅定,如此清晰的說,他要走出去,走出東北,走出國門,去看外面世界天大地大。
“為什麼不說呢?”
向那些不理解的人解釋?
她輕聲問。
何川笑了一下:
“因為這條路很難,不一定能夠實現,沒實現的夢想大聲說出來,會被别人笑話。”
這一年北京還沒有舉辦奧運會,中國GDP排名全球第四,卻還不到美國的四分之一,報紙新聞還在報道貧困與溫飽,歐美日韓先進發達得遙不可及,出國不是不可能,但好像與他們通通沒有關系。
大時代呼嘯而過,我們都是蝼蟻。
可燕雀也有鴻鹄之志,蝼蟻也欲直上青雲。
不需要别人理解,也不需要别人支持。
林夏看這眼前推着自行車的背影,他脫掉了襯衫,隻穿一件白色背心,露出平直的肩膀,和凸起的蝴蝶骨,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挺拔,倔強,固執,一往無前,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突然開口:
“我聽見了。”
何川一愣:“什麼?”
“我說,你的夢想我聽見了。”
林夏笑得燦爛無邪,
“不止是我,山聽見了,樹聽見了,風聽見了,雲也聽見了,但我們不笑話你,我們都是見證人。”
她一字一頓告訴他:
“何川,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
......
何川說的沒錯,家裡确實沒有外傷藥,附近也沒有藥店,不過幸好隔壁郝嬸家裡有備。
兩個人回到家,林夏換了髒衣服,簡單擦了擦身上的泥土,何川從郝嬸家借了東西回來之後,給她上藥。
她坐在床邊,他坐在小闆凳上,比她矮一截,先用沾了酒精的棉花布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