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沒想到,這件事遭遇了趙倩怡的強烈反對。
“不行!學什麼理啊?你必須學文!理科到了高二高三可沒有現在那麼簡單,到時候你的成績一定會退步的。而且你高三要出去集訓,理科文化課落下不好補,少聽一節課後面你就跟不上了,别到時候藝考考上了,文化線再沒過,那就白努力了!”
“學文不好找工作,學理就業面廣。”林夏不得已搬出了徐暢爸爸的說辭。
“你一個美術生管這些幹什麼?他們所有人一窩蜂選理,到時候我看誰找不到工作。我算過你的成績排名了,如果學理,你隻能去普班,學文的話,如果你期末再考好一點,說不定能分到點班,點班的師資力量都比較好,你的成績也能再提升提升。”
林夏不服氣,垂死掙紮:“但是張老師,和徐暢都去理科班了,我不想去點班,我想和她們在一起......”
電話裡傳來趙倩怡不屑的聲音:“老師同學算什麼?她們能跟你一輩子嗎?她們有你的前途重要嗎?你還小,你現在的想法太幼稚了,等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是為了你好。總之這件事沒有回環餘地,你必須學文。”
放下電話以後,林夏很難受很難受,很想哭。
其實理智上,她也承認趙倩怡說得句句在理,可心裡就是不舒服。
老師同學不重要嗎?師生情朋友誼不重要嗎?因為她沒長大,所以她的感情她的感受就不重要?還是說即便她成為了大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依然沒有前途利益重要?
就像......她和林學東在趙倩怡心目中一樣?
她終究和徐暢一樣,對于自己的人生大事沒有決定權。
算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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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高二開學之後,林夏獨自一人去了文科班。
由于全年級一大半的學生都選擇了理科,所以原來二十個班級,重新劃分為十二個理科班與八個文科班,其中一至三班是理科點班,十三班是文科點班。而原來四個點班的學生更是大多數都選擇了理科,這導緻理科點班競争激烈,文科點班反而空出了名額,林夏的綜合排名正好卡在分數線,于是就這樣稀裡糊塗的上了文科點班十三班,這倒是和趙倩怡預估的一緻。
然而林夏很快發現,點班的生活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
在新的班級裡,她失去原來高一所有要好的朋友,周圍全都是陌生人,唯一的驚喜是初中時的好朋友姜玉華和她同在一個班,但是僅僅一年不見,她變化好大,林夏差點沒認出來她。
初中的時候,姜玉華坐在她後面,留了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被全班女生羨慕,她是優等生,但是超級臭美,每天鏡子不離手,上課也要照來照去,總是穿着最時髦的衣服,時不時的還偷偷化妝,被老師罵過好幾次,仍舊我行我素,林夏一直覺得她特别酷。
可是現在的姜玉華,頭發剪到耳朵以上,比很多男生都短,而且還有很多白發,滿臉冒痘又泛油,戴着一個特别醜特别醜的彩色眼鏡,幾乎不跟周圍任何人說話,每天都隻是玩命悶頭背單詞記筆記。她說頭發是她媽媽逼着她剪的,太長了影響學習,分走養分,耽誤用腦。
說完這話,她又低頭繼續抄筆記,沒再理林夏了。
姜玉華隻是這個班級裡衆多學生的一個縮影,十三班一共有60個學生,女多男少,其中有超過50個人戴近視鏡,超過40個人有少白頭,所有的人都在玩命學習,沒時間交朋友,沒時間看漫畫,沒時間談戀愛,隻為了分數和成績機械的活着。
而林夏的新班主任呂虹,也是個女老師,也很年輕,不到三十歲,但是與張蘭蘭截然相反,她特别傳統,特别嚴厲,對學生特别狠,對自己也狠。聽原來她班上的學生說,去年她結婚,一個整天假都沒請,中午辦完婚宴,晚上妝都沒卸就來學校盯着學生上晚自習了。
她嚴格要求班上每一個學生,不允許任何人掉隊,不給任何人稍作喘息的機會,她規定了比學校時間還早的早讀,晚自習結束之後還命令所有人再學一個小時,從頭到尾,她都站在班級前面親自盯着,稍微有誰違反紀律,必定會被她拎出去歇斯底裡的痛罵。她的嗓音很尖銳,喊起來整個走廊都能聽見。
可以說這樣的老師很負責,但也真的很殘忍。
林夏來到點班之後,原先還算中遊的成績被這些學霸一襯托,瞬間變成了墊底,連續幾次考試都是班級倒數,使得本來就瞧不起藝術生的呂虹看她更不順眼,隔三差五就把她叫到辦公室訓斥,怎麼難聽怎麼罵,毫不留情。林夏在學校雖然沒做過優等生,但差生的感受還是第一次體會。
越着急越學不會,越學不會越挨罵,精神和□□的雙重壓力下,林夏隔一段時間就要生一場病,本來就不好的身體變得更不好了。
終于,熬完了高二上學期,期末考試,返校取成績取寒假作業。此時距離過年還有不到一周,但呂虹連過年都不讓他們消停過,按照排名成績單從前到後,挨個找學生談話。
林夏這回意外考得還行,不知道是她超常發揮,還是有人發揮失常跑她後面去了,至少這回她掉出了倒數前十,不再是墊底了。
也許是因為這樣,當她戰戰兢兢的來到呂虹辦公室的時候,迎接她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疾風驟雨,反而是從來沒見過的和顔悅色。
呂虹讓林夏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拿着成績單又仔細看了一下她的各科成績和排名,含笑說:
“你這回進步很多,你這段時間的努力老師都看在眼裡了,這說明你不是笨孩子,林夏,你其實很聰明。”
“哦。”
林夏心想我什麼時候成笨孩子了?
但她早就放棄和呂虹頂嘴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但是以你目前的成績,還有很大進步空間。”
誇完之後,又開始批評,呂虹把她每科的不足與缺點都念叨了一遍,這些都是老生常談,林夏心裡清楚,于是隻是敷衍的聽着。
按照慣例,批評完之後談話差不多也該結束了,然而這一次呂虹話鋒一轉,卻是開啟了新的話題:
“所以,你是不是該考慮放棄走藝術生了?”
林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什麼?”
呂虹不理她的驚訝,表情嚴肅繼續說:
“你現在一周有四個晚上都去學畫畫,不在學校,太浪費了,如果把這些時間用在學習上,你現在的成績能再上去一大截,努努力,到時候說不定能考上一個重本。”
“可是,我想學美術......”
呂虹不等她說完,直接打斷她,語氣有些輕蔑:
“學美術能有什麼出路?你能考什麼好大學?畢業之後你能找什麼工作?無論什麼時候,你有一個重本的學曆就能有口飯吃。有多少人上學的時候把時間浪費在學藝術上,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結果最後文化課不行,隻能考一個專科學校,畢業了連個像樣工作都找不到,想轉行也難,等到那時候你後悔就晚了!”
同辦公室的英語老師也插嘴道:
“呂老師說得沒錯,我有個親戚家孩子就是學音樂的藝術生,家裡花大錢給她學了很多年,結果畢業了隻能去培訓班當老師,連個編制都沒有。都說文科就業面窄,其實藝術生就業面更窄,你不做到頂尖就沒出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天才?況且你再有天賦,還比得過那些富貴人家用錢堆出來的教學資源嗎?唉,普通人家的孩子學藝術就是個坑。”
其他老師也七嘴八舌跟着幫腔。
呂虹很高興有人證實自己的觀點,又接着對林夏循循善誘:
“聽見了吧?老師們都是過來人,不會害你的,其實現在你這都晚了,如果高一時我是你班主任,高一時我就讓你改過來了。是不是你家長的決定?我待會兒就給你家長打電話,不能再這麼耽誤你了!”
林夏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小團,面對整個辦公室老師的圍攻,所謂師長的金玉良言,以少對多,孤立無援。
你必須走他們既定的路線,否則就是異端。
此情此景,多麼熟悉啊。
一年多以前,就在這棟教學樓,甚至就在這個樓層,同樣有一個人,站在這裡,背脊挺直,面對全世界的不理解,面對所有人的反對,仍是堅持自我,沒有妥協半分。
林夏學美術是家長的意見,就算呂虹給他們打電話恐怕也說服不了趙倩怡半分。
然而此時此刻,林夏突然覺得,她應該說什麼,她必須說什麼。
因為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必須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必須自己對自己負責。
她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把周圍的老師吓了一跳。
她沒有何川的口才,沒有何川的沉着,沒有他有條不紊一一反駁的本事,故而頂着所有老師詫異的、疑惑的、不贊同的目光,她唯一能做的,隻有堅定的開口,用最簡單直白的語言一字一頓宣布:
“不,我不要放棄,我不要改變,我就是要繼續學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