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人能看到他。
談令已經捉住了荊霧的手指,小聲安撫,“我真沒事。”
怎麼每次生病,他身邊的人永遠比他自己更擔心。
荊霧坐在小沙發上,将他纖瘦的手緊緊攏在手心,悶悶應聲,眼神裡袒露着談令看不懂的情感。
夜晚讓人更有傾訴欲,談令把臉往被子深處埋了埋,和他說起了兩年前和周重一起露營,卻半夜被蚊子咬到痛哭,還因此發燒住院兩天的事。
“周重,就是我那個朋友,他那次也和你一樣,邊哭邊照顧我。”談令輕笑,聲音模糊下來,顯得特别軟和。
“我知道,可是我沒哭。”
談令沒聽清他的話,藥效讓他又睡了過去。
荊霧低頭,輕輕啄吻着他瘦削的手指。
多麼巧合,隔着記憶的迷霧,兩人竟然想到了同一段過往。
雨聲還在繼續,荊霧久久地看着他,仿佛已經置身于那間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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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生病的緣故,談令久違地夢到了四年前的那場事故。
無風的夜晚,高速公路,失控的貨車,追尾,連環車禍。
意外發生得太快。
疾馳的車裡放着提神的音樂,談令坐在副駕駛看地圖,他媽媽坐在後座抱着手機敲敲打打,偶爾跟着哼唱兩聲。
後方傳來聲響,談令擡頭,隻看到後視鏡裡刺眼的白光。
兩道驚呼響在耳畔,巨大的撞擊聲和鳴笛聲砸着他鼓漲的耳膜,副駕空間被瞬間擠壓,接着眼前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血霧。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病床邊儀器運作的滴滴聲讓人頭痛欲裂,周重和他媽媽形容憔悴地守在床邊,眼睛裡是明顯的難過和小心翼翼。
病房裡的電視懸在他正前方的牆上,被隔壁床的病人打開。
身着正裝的主持人表情沉重,嘴開開合合,聲音被隔絕在談令耳前,屏幕一角是被厚厚的馬賽克糊住的照片。
一場慘劇。
電視很快被醫生關掉,幾個穿着制服的人跟在她身後走進病房,最後停在他的病床前。
後續的一切談令都記不清了。
那段即記憶像是被人刻意模糊了,打碎重組後,又擦去了部分細節,也擦去了痛苦對他的影響。
他再也記不清那天為什麼會全家出行,也記不清之後的兩年他是如何度過。好的壞的,細微的或重要的,都被覆上了一層濃霧,看不清。
或許是大腦的保護機制,讓他選擇性遺忘了一些東西。
談令後來逐漸習慣了記憶斷層的感覺,而模糊開始變得清晰的那天,他已經決定走出家門,開始工作。
隻是後來他再也沒有開過車,也很少打車,聽到汽車鳴笛聲會下意識停住屏住呼吸,日常出行全靠地鐵和兩條腿,也不再出門旅遊。
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不算很嚴重,但總歸留下了一些痕迹。
時間以一種靜默的姿态旁觀,談令在夢裡重新翻看這段記憶,似乎不再感到難過。
房間裡,響了大半夜的雨聲停住,厚重窗簾外天色熹微。
荊霧摸着談令已經恢複正常溫度的面頰,低頭含去了他眼角滑落的淚滴。
談令不能想起過往,自然也無法想起他。
這是個暫時無解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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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醒來時,談令又變成了一個精神抖擻活蹦亂跳的健康的人。
就是嗓子有點啞,還時不時咳嗽兩聲。
他站在廚房接過荊霧遞來的溫水,混着藥灌下半杯,發出低沉磁性的聲線,“完蛋,變成霸道總裁了。”
談令頗為新奇地錄下自己的聲音,點擊播放,廚房瞬間變成擁有巨大落地窗的總裁辦公室,穿着圍裙的荊霧也成了他的冷面秘書。
“男人,你在玩火。”談總戳着荊秘書的肩膀,冷聲開口。
剛開火準備炒菜的荊霧:?
被秘書用強硬手段安置在沙發上,談總撩起眼皮警告他,“我會辭退你的。”
荊霧笑着拍拍他頭頂豎起的發絲,“那中午還吃飯嗎?”
談令慢半拍地擡起臉,從善如流改口,“我隻是喜歡開玩笑。快去做飯吧,給你漲工資。”
送走惹不起的全能主廚,談令才捂着頭紅着耳尖,縮到沙發角落裡,打開手機尋找下一位玩具。
嘟嘟兩聲後,電話接通,談令再次壓低聲音,“周重?”
“——你你你你,你是誰?!”周重果然沒聽出他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
談令隻喊了一聲,就被喉嚨處的癢意逼出了兩聲咳嗽,他掩着嘴埋在抱枕裡咳,臉被憋得通紅。
周重的戲份顯然還沒結束,“你就是談令養的那個男人?背着他偷偷給我打電話做什麼,想收買我替你說話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談令笑得喘不過氣,手裡忽然一輕,荊霧淡淡瞥了他一眼,遞過水杯輕拍着他的背,邊對着手機開口。
“你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