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刮起了風,青綠色的草浪一波波起伏,吹動桌子上的本子往前連翻了好幾頁。南楓捋了捋被吹亂的頭發,利索地抓起來紮成一股漂亮的麻花辮,她忘了自己看到哪裡,幹脆合上本子從第一頁重新看起,同時不忘回答父親:“好。”
*
夢境在人們的感知與記憶中産生,蘊含着每個人潛意識中的夙願和情感。也許白天還能裝作沒事人,可入了夜後終究藏不住心事。自陸易離開後南楓每夜都會做夢,時而夢見熱戀時期每日相守的甜蜜;時而夢見陸易離她而去的場景。她沉溺于他的溫柔,又因他萬箭穿心,如一隻困獸,囚禁于夢境中被反複折磨,每次醒來都異常疲憊。
今夜陸易又入了南楓的夢,他深情地看着她,輕輕親吻她的眼角,一觸一吻喚醒溫熱的涓涓細流。他将自己藏進她的身體裡,帶她欣賞天與海交界處若隐若現的星光。
“南楓,我愛你。”
他總會這樣對她說,在每一次起伏,重複了無數遍。南楓仰起脖子,流着淚身不由己地顫抖,待意識回歸後總會将相同的一句話說給他聽。
“我愛你,陸易。你在哪裡?”
“我在你身邊。”
“咚!——”
南楓從夢中驚醒,那是石子砸向玻璃的聲音,這場景多麼熟悉。她從床上一躍而起,幾乎是撲向窗子的,開了窗往下看,看到的卻不是心中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
南楓:“婆婆,好久不見。有事嗎?”
神婆眼睛半張,眼神不聚焦,看起來像是在夢遊。她并沒有回答南楓的問題,而是從懷裡掏出一顆巴掌大的玻璃球遞到南楓手上,并指了指小森林的方向。南楓不明白,神婆似乎也沒有要向她解釋的意思。看着不過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玻璃球,靜靜地躺在掌心,傳來微涼的觸感,可就在下一秒,球心竟浮現一層淡淡的紫光,那光線不知受何物控制,像一隻振翅的蝴蝶不斷向外延伸,直至穿過玻璃罩被拉成一條長長的絲線,一路通向幽靜的森林深處。
“這是什麼?”南楓感到後背發寒險些失聲尖叫,想丢掉手裡的球卻不能,控制着紫光的某物似乎也在控制着她。
神婆:“跟着它走,它會帶你找到你想要的。”
往森林裡去?她一個人?現在可是淩晨,連雞都還沒打鳴呢,況且裡面能有什麼是她要的?各式各樣喊不出名字的蟲子和吐着信子的爬行類虎視眈眈,南楓光是想象頭皮已麻了半邊。可老人不許她退縮,握着她的手半強硬半安慰地勸道:“快些走,天越亮光線就會越弱,你必須現在就進去。不要害怕,這是值得的,裡面有你要找的東西,隻有找到了你才能重獲自由。”
黑夜裡的森林比白天的更加詭異恐怖,南楓小心翼翼地呼吸,每走一步都需要做心理建設,越往裡去心中想放棄的念頭便愈加強烈。不知走了多久,天似乎亮了一些,那道紫光如神婆所言果然淡了不少,要不幹脆放棄算了?每當她産生打退堂鼓的念頭,神婆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南楓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乖乖照做,也許是内心深處對婆婆的話抱有幾分好奇和信任吧。南楓決定速戰速決,深吸一口氣後尋着紫光飛速狂奔。
晨霧四起,濕漉漉的泥土沾滿純白的睡裙。紫光将她帶到森林深處的一座墳前,這裡是她和陸易一起來過的地方,南楓當時因蟲子分了心,回去後兩人再也沒提起這段不愉快的回憶,所以她才暫時地将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忘了。苔藓覆滿樹幹,黎明的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忽而一陣心悸,眼淚便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南楓:“原來你在這裡。”
原來她曾離真相如此近。
南楓守着愛人久久不肯離去,憔悴頹廢,猶如一盞燒盡的煤油燈,隻剩灰燼。直至天大亮,父親充滿恐懼與焦灼的呼喊聲在半山坡遠遠響起,南楓這才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踩着來時的腳印一步一步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