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眼圈被紅意裹緊了,不受控制的,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下來,不一會兒就把整張手帕淋濕了。
眼前水氣彌漫,都看不清了,鼻子裡也塞滿了酸意,她委屈得像是被人丢棄路傍的稚童,又說了幾句不稀罕之後,沉默了片刻,另抽出條帕子擦起了臉,“有志者事竟成,早晚有一天,他不敢再像現在這樣,到那時,我要他跪着給我賠禮道歉,說他做錯了!比誰都錯!”
可說完後,她竟比誰都茫然,呆呆地坐在了那裡,慢慢靠到了車廂上,心底有一個聲音冒出來,小聲卻無比清晰。
——不可能的,那一天絕不會到來的。
一國儲君,怎麼會給人下跪道歉呢?
想到這個,她竟然破涕為笑,為自己會有這個念頭感到可笑,笑着笑着淚光又在眼眶裡打轉,她高高擡起了頭,望着車頂,暗暗發誓道:這一次,她不要再輕易原諒他。
回到家,薛明英一頭紮進了上房,嚷着“娘我回來了!”
秦姑姑從裡間探出來,給她打起竹簾子,打趣道:“雲合早回來了,小姐怎麼這時候回來?哎,小姐的眼睛……”
薛明英朝她擺擺手,“回來時候不知誰家在熏東西,迷了眼了……娘!”
她直奔薛玉柔所在的美人榻而去,挨了坐下,指點江山般使喚着丫頭,“給我沏杯茶來,不要太燙,還要盞石花膏,蜂蜜隻許澆一半,上回姐姐們就澆得多了,吃起來甜死我了!”
“才回來忙什麼呢?”薛玉柔用手帕給她擦着額上的汗,一面點了點她腦門。
薛明英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笑嘻嘻的,見雲合也在那裡笑,裝作生氣道:“我還找你呢,怎麼一聲招呼不打就回來了?”
雲合一本正經地行了個禮,“回小姐,容安公公趕來将小姐救去東宮後,皇後娘娘交代了幾句這裡的事不許外傳就将衆人散了,東宮非傳不可擅入,奴婢沒有小姐的殊榮,隻好就回府裡了。”
薛明英嘟囔道:“你倒會自作主張,将我一個人丢在那裡。”
雲合抿着嘴笑,“說句不該說的,平時小姐去東宮奴婢陪着,并未覺出什麼好來,今日這一件事出來,奴婢倒覺得不論如何,總多了個情分在,事上就顯出來了。要不然,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怎麼收場?左不過我低個頭,向那個霍娘子倒十個百個歉,求人家原諒罷了!”薛明英道。
“你這孩子!”薛玉柔忙打斷了她的話,“殿下好心替你圓場,怎麼還說起這樣的話來。我聽雲合說了,那霍家的姑娘心裡有算計,不是個光明磊落的性子,我看你和她的交道還有得打,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日後要出去了,你就帶着秦媽媽,雲合留在家裡算了。”
“我惹不起,躲還不行嗎?”薛明英枕在了她的膝上,将她的袖子拉下來,蓋住了自己的臉。
薛玉柔将衣袖挪開,替她掖了掖頭發到耳邊,“躲是躲得開的?眼看着她也有心來争,太子殿下說來還算是她的表兄,比你還多一層親戚在,你要早做打算。”
“知道了知道了”,薛明英在她膝上翻了個面兒,臉朝下枕着,過了會兒悶悶道,“娘,其實我隻想我和殿下,能像娘與父親那樣……”可想到他的身份,她忍不住歎了口氣,“要是他不當太子就好了,太子注定要有許多妃嫔,我終究不能像娘這樣。”
薛玉柔輕輕打了她一下,又舍不得地給她拍着背,像小時候哄她睡一般,“又說胡話了,什麼不當太子的,這些話哪裡是能講的?傻孩子,各人有各人的路,未必你的路就比母親的差,夫妻到最後,靠得還是郎君的良心。殿下是個好人,再怎麼樣也有個限度,這點就足夠了。”
說着她又想起來,問道:“六月十二四又快到了,你前陣子不是趕着要做荷燈嗎?要不要讓你父親派人去找幾盞别緻的?去年你親手做的,殿下親自放到了河裡,本來好好的事,你回來又說覺得那個做得不夠好,趕着生了三四天悶氣,我看你吃飯都少了。”
“再說罷,反正還有十來天,我不急。”薛明英懶懶的,趴在她身上不想再動的樣子。等她要的茶和石花膏送來了,才慢悠悠地爬起來。
正吃着,秦媽媽出去聽了個信,轉身回來,滿臉喜色道:“夫人,二小姐快回來了!”
“誰?二小姐?”薛明英四下裡看了看,家裡不是隻有她一個女孩兒嗎?
薛玉柔也滿臉詫異,但反應過來後高興得喜不自勝,“阿英,是你二姨要回來了!我還當她嫁去了嶺南,這輩子再沒機會見面了呢!秦媽媽,你快去把南邊的院子收拾出來,還要熏上香,玉淨她最愛幹淨了,往常在家裡就屬她臭毛病最多!”
國公府裡就這樣多了一位客人,準确來說是兩位,還有位嶺南都督府的長史,薛明英二姨的獨子,崔延昭,據說替他爹嶺南都督回京述職的。
薛明英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不大對付,他明明來做客,要說舉止上禮節也不缺,但看着總叫人覺得不大客氣。
在聽見雲合說起這位長史大人在向廚房要什麼用特産自南綏的蝦幹烹調出的鮮湯後,她正好有氣沒地方發,氣勢洶洶地來到了南院。
剛經過窗子準備進去,聽見裡面傳出聲音道:“家裡在上京置了宅邸,母親為何一定要客居國公府?”
爽朗女聲道:“延昭,不瞞你說,來之前我就有個打算。我離開上京時,你姨母嫁的還不是這位國公,過的日子……那時我為了你父親,忍着去了嶺南,留下她一人在上京,也不知這麼多年怎麼過來的,在嶺南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母親的意思是?”
“你覺得阿英如何?”
“母親想我娶了表妹?”
“你姨母膝下隻有這個女兒,日後肯定就跟着她,到了嶺南,我就能護住她,沒有任何人能傷害她。”
“……可我聽說,表妹早已心有所屬。”崔延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窗後站着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