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薛明英站在那兒,已聽見了幾聲低低的嗤笑,但她并不像往常那般生氣,隻是被一種綿延的酸澀裹着,無暇再去顧及旁人。
隻是她無法對霍芷的笑視而不見,很刺眼,刺眼到她幾乎想奪身離開這裡。
可她什麼時候落荒而逃過?
這不是她。
于是她揚起了笑,注視着霍芷道:“詩我沒聽,所以不知道好壞。但,前些日子失手冒犯了霍娘子,抱歉。”
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稍不留意就要從耳邊溜走,說完後不等答複,一轉身連下了三層樓船,等船靠岸。
秦媽媽和雲合跟在她身後,趕着說“小姐小心些”,她充耳未聞,隻想着一件事:歉她已經道了,他替心上人撐了腰,總該滿意了罷?
船才靠岸,薛明英步子一跨,裙袂翻飛間已是朝了池畔燈火最通明處走去。
她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差點要撞上儲君身邊的金吾衛。
年輕的儲君在清亮燈火下更顯肅然,身旁圍的是東宮詹事,他接過詹事遞來的文書,越看臉色越凝峻。
可他方才在池畔放荷燈時,有那麼一瞬,真的好似觸手可及的鄰家郎君。
是因為放的是霍芷送的荷燈嗎?
“殿下,我有話和你說……”薛明英手攥得發疼,嗓子發澀。
她受不了了。
總要問個清楚。
如果他真的一心隻有霍芷,她這些年的堅持算什麼?為什麼不早和她說?她在他身上傾注的六年,就那麼不值一提?
儲君漫不經心瞥了她一眼,對她的話不過随耳一聽,還未聽清,身邊的詹事便道:“殿下,兩浙出了事……”他毫不猶豫便将注意力轉到了正事上。
兩浙是糧稅重地,關系國本民生,任何人在儲君的位子上都不可能忽視。
薛明英眼睜睜看着他遠去,覺得自己好像路邊不起眼的野草,他隻是經過,卻從未停下腳步。
一瞬間,她眼裡噙滿了淚,忽然覺得也許六年的時間,在他眼中确實什麼都不是,隻是她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陪在他身邊,便終有一日能靠近他,真正到他的心裡去。
可是真的到得了嗎?
如果堅持就有用的話,在他心裡,霍芷的分量應當遠不及她。
可已經發生的兩件事都告訴她,不是。
霍芷在他心中,遠遠比她在他心中,更重要。
她羨慕娘與父親的感情,偶爾聽娘說起過,當初娘和父親從相識到相許,不過走了三年。
六年有兩個三年,可她望着這位殿下,還是常常感到迷惘與無措。
她猜不準他的心思,探不到他的喜怒,偶爾在他願意讓她知道時,欣喜若狂,仿佛離他更近了一點。
可之後,又是老樣子。
她仍舊猜不準他的心思。
這樣的反複,常常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愚笨,才總是這般茫然。
她不知道怎麼辦,隻是一腔孤勇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再走一會兒就到了,再走一會兒就能知道殿下在想什麼了,再走一會兒就能到自己想要的地方了。
可如果根本就是徒勞呢?
那她該怎麼辦?
如果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她苦苦追求的東西了,她又該怎麼辦?
薛明英追了上去,“殿下!”
秦媽媽吓得攔住她,“小姐使不得,金吾衛還在旁邊……”
滿身甲胄的金吾衛果然再度隔開了她想要追逐的人,她跑了幾步後停下來,滿心空洞地望着那個人。
暗暗道:回頭罷,殿下,請你為我回一次頭罷。
她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裡行走了太久,頭一次感覺到筋疲力盡。
出乎意料地,她在心中的乞求竟然叫人聽見了般,前面的儲君停了下來,遙遙地向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