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英應了聲出去,隐隐聽見母親在說,“你又慣她!她年紀大了,該管着些了,哪裡還能混玩……”
說着又咳嗽起來,陸原忙趕到她身邊,扶住她,心疼地叫了聲“夫人”。
“我沒事。”薛玉柔不動聲色地推開他,“用過午膳了嗎?可要叫人傳飯?”
陸原心中微微一沉。他不是木頭,這些日子早已感受到她的疏離,可因為心裡的那幾分僥幸,并不敢深究下去,不過讪讪一笑,順着她的話道:“還真餓了,傳到外邊去,我吃了再進來,别讓味道沖了夫人。”
等他一出去,薛玉柔便将手掌撐在了榻闆,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因攥緊了顯現,她痛苦地閉上了眼,另一隻手捂在胸口,感受着那裡一陣一陣,絞着肉般的疼。
他倒是演的天衣無縫,仍是過去那個再好不過的夫婿。可惜……可惜那件事叫她知道了……她要如何無動于衷?
等陸原再次進來時她卻沒有露出絲毫痕迹,看不出方才承受了什麼,隻用指甲弄着絨毯,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陸原見了心中莫名發澀,像是離了她很遠很遠,遠到無法再抓住她……可明明,她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夫人,與他和和美美做了六年夫妻,成全了他自年少起就想圓的一個夢……壓下那這些莫須有的傷感後,他慢慢湊過來,抱着讨好的心道:“有件事夫人還不知道罷?我正要告訴夫人。阿英上次在長閣殿受的委屈,皆因我沒向夫人說明殿下行蹤,我與夫人賠個不是。眼下又來了個新消息,陛下發了急令,要殿下半個月内從兩浙歸來,算算日子,最晚也就這七八天了。”
至于陛下的急令為何人盡皆知,若他猜的不錯,該是那位貴妃的手筆。人人都知道殿下須在半個月内回來,不回來,或是超了期限,便是違抗聖旨、忤逆君父。
這樣,便可以逼着殿下盡快離開兩浙。
“多謝……”薛玉柔實在說不出“夫君”二字,含混了過去,又垂眸道,“後日便是母親的祭日,我帶着阿英回祖宅,想來太子殿下快回來了你有的事忙,不得空的話,秦媽媽陪着我和阿英去就可以了。”
陸原剛要說有空,話還沒出口,隻見她已閉上眼,背過身去了。
笑意驟然僵在了臉上,他眼中終于露出驚疑之色,巨大的恐慌從心底席卷而來。
後日,肅甯伯府的正門被人叩開,守門的老奴一見來人,垂垂老矣的臉上露出親切的笑來,“大小姐回來了,還有小小姐!這是?”
他眯眼打量着薛玉淨和崔延昭,覺得臉熟,但一時沒認出人來。
“吳伯,她是玉淨,身邊的是她的兒子,從嶺南回來了。”
薛玉柔溫聲解釋道,因嗆到了風,咳嗽了兩聲,薛明英給她拍着背。
吳伯又仔細看了看,越看越覺得像,哎了聲道:“果然是!果然是二小姐!那這位就是小少爺了!真俊俏!快都進來,都進來!這裡風口大,别吹着了!香燭紙錢老奴都備下了,夫人生前最愛山茶花,也早就備了兩盆放在案台上了。要是夫人得知二小姐也回來上京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他在前面領着路,絮絮叨叨了一籮筐。
崔延昭跟在衆人身後,想着剛才見到的那個人。
幾個月過去,她好像懂事了許多,一舉一動都帶了體貼,比在别院時還安靜。但能看出來,埋了不少心事,與旁人隔着份疏離。
……是因為那位殿下久未回京,她過于想念的緣故嗎?
崔延昭不由有些黯然。
到了供奉牌位的東廂,衆人停下腳步,等吳伯将門一開,顫顫巍巍地端來了香燭紙錢,薛玉柔注意到視線沒有從自家娘子身上離開過的崔延昭,向薛玉淨輕輕地點了點頭。
等薛明英磕完頭,薛玉柔道:“阿英,我與你二姨說幾句話,你陪着哥哥到處走走,不必留在這裡。”
薛明英答應下來,和崔延昭在老宅裡頭到處走了走,走了一會兒後,她望了望東廂方向,問他:“表哥你說,娘和二姨在說什麼悄悄話?”
崔延昭低下頭,見她眉眼比往日冷清許多,心尖莫名疼得發澀。
那個人對她的影響,就那麼大嗎?
“嗯?”薛明英見他不答,蹙起了眉頭。
“大人的事不必管。還是說說你,這些日子什麼樣?”
“……還好”,薛明英答了後,就往前走去,沒讓人看見她臉上的僵硬,在旁人面前她可以若無其事,在親人面前卻不一樣……
“這裡表哥是不是沒來過?往那邊走就是西廂,裡頭雜草很高了,不過路上的草吳伯會清一清,可以走去看看。”
崔延昭不再追問,見她漸漸走遠,疾行兩步跟了上去。
到了她所說的西廂,門一開,果然便是雜草深深,比人還高,再有幾年就要長到房梁上去了。
眼下還沒有。
眼下有的是烏鴉。
入冬時節,它們在咕咕叫,一聲一聲叫得凄長,叫人聽得很難過。
薛明英呆住了,失神地看着,一時沒說話。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仿佛一陣風便可以吹倒,崔延昭想到前些日子,母親将自己找去,猶豫良久,問自己的那兩句話。
她第一句問的是,“延昭,你果真對阿英有意?”
接着又盯住了他問,“延昭,你敢不敢?”
誰都知道,齊國公府娘子受邀,去長閣殿參選,卻與諸位娘子一樣,遭太子殿下失約。但即便太子殿下失約,隻要齊國公還在這個位子上,等下次大選,她仍會在名單之上。
可母親一聽見東宮門前發生的事,連日長籲短歎,替表妹委屈得不行,終于在那天将他叫去,問了他這兩句話。
問他還喜不喜歡,敢不敢在面上和太子殿下搶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