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她!”
“是薛明英!”
葉蓉一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化成灰她都認識,眼更亮了,聲音裡的幸災樂禍壓不住,推了推霍芷道:“你瞧,正是她,前些日子還日日賴在東宮門口,說要等殿下回來,誰知今日就耐不住了,做出這樣的醜事,簡直笑話!”
豈止笑話。
今日之後,不僅阖宮之内、上京之内,隻怕連整個大晏都要流傳起她的淫/亂之事了。
這樣失節之人,若賠了許多嫁妝配個草野匹夫尚可,如何配得上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
霍芷自然也想到了,眼底帶笑,面上卻露出些許擔憂道:“怎會真是薛姐姐?葉姐姐,你莫不是看錯?其實我看那身形不怎麼像薛,天色已黑,你眼花了也說不準,或人長得相似?算了,這種事宮裡人管去罷,我們未出閣娘子理應少看少聽……”
“胡說!明明就是她!剛才你還說像她,怎麼走近了又說不是!”葉蓉見她睜着眼睛說瞎話,急了,指着薛明英被淋濕的裙子道,“你看,除了那張臉,她身上那件裙子不是黛青的?”
葉蓉見她還是不怎麼信,要拉着她走,便大聲嚷道:“難道就我一人認出了她薛明英!各家姨母們且來看看,是我天黑認不清人,還是她薛明英不顧廉恥,竟敢在宮中與人私會!”
這聲在夜裡極響。但其實不必她多說,許多人早已認出來,暗暗對着眼色點頭,隻是礙于齊國公,沒幾個願意說出來。
心裡想的卻都是,這薛娘子鬧得也太過不像話了……頭發都散了,裙子也濕了,那與人厮混過的模樣,衣冠不整的,哪裡像個國公小姐?便是楚樓裡頭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見得是這般打扮的。
隐隐的,又有人提起那位威烈侯來,說他才是這位薛娘子的生父,本就行徑下流得很……
這些話一一傳進了薛明英的耳中,無比清晰。
她臉色木然,緊緊抓着裙角,沒看這些人,隻是擡頭求長閣殿的管事姑姑道:“今日之事,乃是有人構陷,還請姑姑禀明娘娘查清,還我與……兄長一片清白。”
又見崔延昭被三個太監死死摁在地上,氣喘如雷卻動彈不得,口中隻斷斷續續道“阿英……阿英快走”“去找姨母!”“找我母親!”
“還有就是”,她心中一酸,緩緩低下了頭,聲音帶了些嘶啞,“求娘娘開恩,兄長中了毒,要追究我們的過錯我們認,隻是請娘娘先派一位大夫過來,替兄長解毒。”
那位姑姑見她這般低聲下氣,面色緩和了些道:“我這就派人回覆娘娘。隻是娘子都這麼大了,也該知些進退,什麼事不好做,偏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鬧出這樣的事!”
即便有人構陷,又如何?她與崔延昭在這裡呆了一夜,兩人衣裳淩亂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她的清白早已毀了。經此一遭,别說東宮,便是稍微有些門第的侯府高門,想聘她都要掂量掂量了。
“多謝姑姑。”
薛明英就那樣低着頭,忍着腳腕上的疼,受她的指責,臉上的表情叫人看不清。
她尚在宴上陪着母親時,宮人來報,道東宮有請。
她出了大殿,看見那有過一面之緣的東宮新寵,叫蕙奴的。
“薛娘子,殿下回來了,命奴婢來請娘子過去,說有事要和娘子交代。不過也說了,若娘子有事走不開,也不急。”
蕙奴就那樣站在階下,朝她行禮,言語間似乎還有些不希望她去的意思。
“好,請你帶路。”
薛明英不假思索,應了下來。
沒想到她等的機會就要來了,就在今夜。
路是向東宮而去,薛明英走過了千百次,自然熟知。
一路上蕙奴擡起頭三次,看向她時欲言又止,最後卻又什麼都沒說。
薛明英也沒問。
上次她見過這個宮女眼中的戒備,不是假的,她并不信任她。
但就在這三次中,她看清了蕙奴的眉眼。
其實她長得并不像霍芷,要說像,像的其實是身上的一舉一動,走路時的姿态,看人的神情,甚至因為起了風,咳嗽時掩唇的動作。
仿佛是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
但其實沒區别。
像就是像,眉眼像是一種,行為舉止也是一種,不論如何,總歸是看見她便會想起另一個人,充當慰藉。
薛明英想得失神。
“薛娘子……”走了一半時,蕙奴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猶豫地看着她,“有些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薛明英皺了下眉。
“是關于崔大人的”,蕙奴說了一句後,小心翼翼地朝四處張望了一圈,指了指個亭子道,“可否請娘子到那裡聽奴婢說兩句話。”
薛明英也打量了眼,見是個普通石亭,随她走了過去。
“娘子請坐。”蕙奴滿臉的糾結,想先扶她坐下。
“不必,有什麼話你直說就好。”薛明英不想和她在這裡浪費時辰,願意過來,也是因為她話裡的猶豫給人不好的預感,事關哥哥,她便想着聽聽。
蕙奴支支吾吾了半天,見她似乎不耐煩了,準備要走,終于下定決心道:“……好!既如此,奴婢便直言不諱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其實奴婢騙了娘子,東宮此時正大門緊閉,殿下根本就沒有回來!奴婢假借殿下之名,騙娘子過來,是因為……”
“是因為霍娘子指使!她要奴婢将娘子騙去水邊那座樓閣,崔大人也在那裡,還被霍娘子派人下了藥,她想給娘子也下藥,讓娘子和崔大人……”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腦袋向地上重重一磕,聽着令人牙酸,“奴婢對不住薛娘子,将娘子騙了出來,但奴婢實在不願做下這等沒良心的惡事,所以騙娘子說是來東宮。還請娘子責罰,奴婢甘願承受!”
薛明英剛聽到事涉崔延昭時,心驟然跳快了幾分,但細細想來,又覺得蕙奴的話有些說不通,便壓下了那些驚慌,假裝平靜問道:“你既然不幫她,我為何要罰你?起來罷。隻是我不解,你在東宮,該有的是法子避開霍芷,為何定要聽命于她?”
蕙奴并未起來,仰起頭,眼中蓄滿了淚水,“是呀,奴婢也想躲開,可誰叫奴婢是霍府出來的?打小時起,父母将奴婢賣入府中,是霍府給了奴婢一口飯吃,後來也是夫人見奴婢懂事,派來了東宮侍奉。霍娘子旁人稱她是娘子,奴婢卻當稱她一句小姐,是奴婢的主子,主子有命,奴婢如何敢不從?隻是,奴婢良心上過不去,實在不想助纣為虐……讓薛娘子責罰,說句不怕您笑話的,也是想撇清自己的幹系,有了這頓責罰,奴婢便可以對霍娘子說,奴婢事做了,隻是您一早就看出了奴婢不對,這才沒有成事,奴婢已是盡力了!”
邊說,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整個人穿的衣裳也單薄,冬日的寒風裡頭,看着十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