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莫慌。“
仙祖的笑聲如同洪鐘,震得周圍的霧氣四散。他記得自己當時笑得像個孩子,紅衣道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袖口繡着的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老者廣袖輕揮,浩瀚如海的靈力裹住即将潰散的法相。少年驚覺自己與法相的聯系突然增強十倍,黃金獅子仰天長嘯,音波震得藥田結界明滅不定。更令他震撼的是,老者身後浮現的并非法相,而是一輪緩緩旋轉的陰陽魚——這分明是太虛仙門失傳已久的“混元道體“!
“你這老家夥,當心吓壞我們的乖徒兒!“
戲谑的笑聲自東南西北四方傳來,三位老者踏破虛空而至。紫袍老妪手持的九節杖上,封印的雷蛟精魄正在蘇醒;白眉道人肩頭趴着的三眼蟾蜍吞吐着月華;最後現身的黑袍修士周身纏繞着十二道鎖魂鍊,鍊條末端拴着的竟是魔尊級别的怨靈。
少年呼吸急促,他認出這三位正是《仙門紀事》中記載的“太虛四聖“。傳聞他們數十萬年前便已閉死關,如今竟為收徒齊齊現身,黃金獅子法相感應到主人心緒,仰頭噴出庚金之氣,在雲層撕開一道裂縫,漏下的天光恰好照亮老者們含笑的面龐。
另外三位師祖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帶着幾分調侃。他們一步跨出,瞬間出現在少年面前,道袍上的符文在晨光中流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仙祖記得自己當時激動得像個毛頭小子,湊上前仔細打量着這個天賦異禀的徒兒,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頂。
少年額間金印與青磚上的古陣産生共鳴,整個廣場突然震動,埋在地底的七十二根鎮龍樁同時蘇醒,龍吟聲中,他看見自己倒映在琉璃磚上的身影——背後隐約浮現出龍踏星的圖騰。
四位聖者相視而笑,紅衣老者指尖凝聚出混沌之火:“看好了!“
龍之法相驟然暴漲至百丈,龍口張開竟吐出星河漩渦,少年渾身顫抖,這不是簡單的功法演示——老者正在用灌頂之術,将千年修為凝成傳承印記!他識海中浮現出洪荒景象:上古聖龍撕裂虛空,爪尖流轉的正是此刻老者演繹的“太虛裂天訣“。
當第四十九道手印結成時,東方泛起魚肚白。少年渾然不覺朝陽已升,他的道袍被晨露浸透,眼中卻燃燒着比朝陽更熾熱的光芒。四位聖者身後,七十二座懸空島正随着功法運轉緩緩升起——這傳承千年的仙門大陣,此刻竟在為新的繼承者蘇醒。
“請...請各位師祖收我為徒!教授徒兒這門功法!“
少年激動得聲音發顫,雙手抱拳,深深鞠躬。他的黃金獅子法相在身後低吼,仿佛在呼應他的決心。仙祖和三位師祖相視一笑,各自催動起巨大的法相。頃刻間,四尊黃金獅子法相遮蔽了整片天空,靈力翻湧,蒼穹震顫。獅吼聲震得山門外的雲海翻騰,仿佛連天地都在為這一刻歡呼。
仙祖記得,那一刻的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年少時初次接觸修仙之道的激動與憧憬。
仙祖收回思緒,望着道宮中那盞已經熄滅的本命燈。青玉燈座上殘留着焦黑的痕迹,一縷殘魂化作的灰燼在燈油中沉浮。那是少主的命燈,昨日還在熊熊燃燒的琉璃焰心映照着七十二座懸空島的星軌,今日卻已化作随風飄散的星砂。
他記得少主第一次下山曆練時的模樣。那日清晨,少年褪去華貴的金絲道袍,換上粗布麻衣,腰間懸挂的玉佩換成了裝辟谷丹的葫蘆。黃金獅子法相收斂成巴掌大小的靈寵,溫順地趴在他肩頭。“師祖,徒兒定會帶回三百個有靈根的孩童。“少年跪在道宮前的星紋石闆上,額間滲出的血珠在晨曦中泛着金光。
他記得少主是如何一步步成長為太虛仙門最耀眼的天才。那孩子不僅天賦異禀,更難得的是心性純良。每次下山曆練,都會帶回許多凡人孩童,将他們收入門下。仙祖曾以為,這個孩子就是修仙文明的未來。
三年後,少主歸來時,身後跟着一列衣衫褴褛的凡人孩童。最瘦小的女孩拽着他的衣角,手中攥着半塊發黴的餅。“此女在旱災中啃食觀音土七日不死,“少主輕撫女孩枯黃的發絲,黃金獅子法相吐出靈氣滋潤她的經脈,“這般堅韌心性,合該入我仙門。“
仙祖站在接引殿的琉璃穹頂下,看着少主親手為每個孩童系上太虛玉珏。當那個瘦弱女孩顫抖着接過玉珏時,懸空島群突然共鳴震顫——三百年後,這女孩會成為震驚仙庭的“破軍星君“,以元嬰之軀斬殺渡劫期魔修。
某個星輝漫天的深夜,仙祖與少主在觀星台對弈。棋盤上的黑白玉子皆是渡劫期蛟龍的眼珠所化,每落一子都有龍吟隐隐。
“師祖可知今日新入門的弟子?“少主執白子輕叩棋盤,星屑草在夜風中掃過棋局,“那對孿生兄弟竟能在問心梯上走出陰陽魚陣。“
仙祖望着少年眼中跳動的星光,恍惚看到當年那個黃衣孩童:“你倒是越發有掌門風範了。“他落下的黑子突然化作小蛟,叼走了白子陣眼的龍珠。
少主大笑間催動法相,黃金獅子一掌拍散蛟龍虛影:“師祖耍賴!“笑聲驚起栖息在懸空島邊緣的玄鳥,萬千翎羽化作星雨灑落。
可如今,隻能……唉,仙祖無奈歎息,是他的自以為是害了那孩子。
說起來自己那幾位曾經與他并肩作戰建立修仙新世界的兄弟早已不在人世,或許他們的魂魄都在生命輪回之河被死亡君主吞掉了吧,回憶至此,他搖搖頭,知道現在辦正事要緊。
道宮檐角的青銅風鈴在暮色中輕顫,仙祖望着案前熄滅的本命燈,琉璃燈盞内殘留的星砂正勾勒出少主最後的魂魄殘影。那些閃爍的微光讓他想起千年前,那個黃衣少年在晨霧中凝聚出的黃金獅子法相——獅鬃躍動的火焰曾照亮整座荒山。
記憶如潮水漫卷,仙祖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案上裂開的龜甲。當年收徒儀式後,他親自為少年取名“承影“,取“承天光而照影“之意。懸空島上的修煉洞府至今還保留着少主初學禦劍時撞出的裂痕,那道裂痕邊緣泛着淡淡的金芒,是少年當年激動之下灌注的純陽劍氣所留。
“師祖!您看!“記憶中的承影總是這般雀躍。仙祖記得他十六歲那年,在論道峰頂演練《太虛劍訣》第九重時的場景——黃金獅子法相與劍意交融,獅吼聲震碎百裡雲海,驚得七十二懸空島的晨鐘齊齊自鳴。那天,承影的純陽劍心徹底覺醒,眸中流轉的劍意竟在雲層上刻下“天地同壽“四個大字,三日不散。
仙祖端起早已冰涼的悟道茶,茶湯倒映出承影及冠之日的盛況。王氏家族送來九百九十九架飛舟賀禮,每架飛舟都載着能令修士瘋狂的奇珍:北冥玄鐵鑄就的劍胚、用鳳凰涅槃之火淬煉的護心鏡、甚至還有封印着上古兇獸魂魄的鎮魂鈴。承影卻隻抱着仙祖贈予的《太虛真解》,在生辰宴上醉醺醺地背誦整篇心法。
仙祖收回思緒,望着道宮中那盞已經熄滅的本命燈。那是少主的命燈,昨日還在熊熊燃燒,今日卻已化作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