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剛回過神,對着電腦的人擡頭看了眼時間。
十二點半了,貝阮一直都沒有回來。
入住後還沒下去存過裝備,何況那人吃飯時穿的是裙子。
她上午沒有去雪場麼?
雖然約定了中午一起吃飯,但早上自己那樣離開,她可能不會想再經曆一次尴尬的午餐了吧。
壓了壓指節,饒新夏活動着有些僵澀的肩頸,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坐回桌前。
沒過幾分鐘,門鎖響了。
一身寒氣進門的貝阮,臉上還有些被冷風吹出的酡紅。
饒新夏眉頭輕皺,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
反而是看到她坐在書桌前的貝阮,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心,問道:“還有工作沒處理完麼?”
她的聲線似被雪浸過,透着寒徹的涼意。
饒新夏本是算着時間重新排過了事項,聞言壓下屏幕,答道:“沒有,暫時不用繼續了。要出去吃飯麼?”
似是被凜冽的風刮過,嬌豔的眼尾透着一絲薄紅,貝阮瞄了她一眼,随口道:“早上吃得有些晚,還不太餓。”
“好,我也不太餓,那晚些吧。”
于是饒新夏又坐了回去,再次打開了電腦。
貝阮靠在沙發上,撐着頭看她。
隐隐有些發紅的眼眸難耐地閉了閉,有些酸澀從眼眶周圍一直滲到鼻腔。
兩人就這樣,在靜谧的空間裡安靜待了一會,饒新夏的手機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信息,凝重的眸色瞬時暗沉了下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避開客廳裡的人。
通話接通,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C國的項目延期了麼?
“是。”
“董事會通過的那筆資金你打算怎麼辦?”
“按照原定計劃。”
“原計劃?”
對方笑了笑,聲音裡透出一絲調侃。
“饒總,這筆資金是從哪兒出的,應該不用我提醒你吧。要不要幫你算算,這賬戶每多擱置一天,BS要損失多少錢?”
“我清楚,但這個項目很重要,無論那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終歸會走到那一步的。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機不可失。”
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
“你的錢你看着辦吧。但是馬上到年度淨值結算了,如果數字太難看,集團那邊你交代不了的。”
“嗯。”
“行,不給你增加壓力了。聽說你去度假了?怎麼不叫我一起呢。”
“挂了。”
“饒新夏……”
“還有事?”
“你就不考慮,讨好一下貝大小姐,讓她幫忙做做家裡長輩的工作麼?”
暗沉的眸底閃過一絲慌亂,饒新夏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還有其他事情。”
“呵呵,好吧。假期愉快,希望你從S國回來,一切都回到正軌。”
按掉電話,桌前的人對着屏幕沉默了好一會。
室内的空氣仿佛都因這通電話凝重了幾分,貝阮睜開眼,看向此刻一臉平靜,盯着屏幕的人。
作為一個在金融市場曆經各種跌宕起伏、明槍暗箭的人,饒新夏的情緒穩定程度,在她的同行裡絕對首屈一指。
就算不怎麼了解她的行業,貝阮也已經從各色人等處,聽過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故事和謠言。
那些人嘴裡的饒新夏,和她眼裡的饒新夏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這也正常,她向來不愛在家裡談及工作,偶爾兩人在一起時因為急事不得不離開,饒新夏總是非常沮喪,卻又無奈。
其實貝阮偶爾會覺得,饒新夏沒有那麼喜歡這份工作。
哪怕她的确做的很好。
而且,剛畢業時,饒新夏明明志不在此。
隻是就連自己的母親,都誇過饒新夏當年的專業選擇和職業規劃,頗有先見。
這一路走來,饒新夏也在這條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走到了他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所以,可能就隻是自己的錯覺吧。
但此刻,看似安靜平和的人,似乎真的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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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V城的第二日,兩人中終于有人去滑雪了。
當然是貝阮。
下午兩點在房間叫過餐後,剛結束沉默的午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饒新夏頂着國内晚上十點的深夜,去卧室開會了。
房門半開着,大概隻是為了方便她穿裝備弄出聲響,不必畏手畏腳、照顧房裡正忙于公事的另一個人。
貝阮拿着雪闆下樓了,一路輕車熟路乘纜車上到山頂。
她好歹也在這裡刻苦過一段時間,雖然時隔有些久遠,但當腳踩在松軟的雪地上時,記憶馬上就複蘇了。
她第一次站上平台時,腳下雪闆緩緩沿着壓實的雪面,不斷向斜坡滑動。
那一刻的确有莫大的恐懼,鑽進了腦海裡,至今印刻在記憶的深處。
但那時,饒新夏很快站到了她的面前。
被那雙溫和的眼眸柔軟凝望着,她便忘掉了那恐懼。
有人說,人類的記憶會被更深刻的段落所覆蓋。
我們永遠隻記得那些更熾熱、更深刻、更激烈的情緒,而對那些柔和的、淺淡的、輕松的情緒放任,允許她們化開在流淌的記憶之河裡。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站上峰頂後,決定縱身一躍的勇氣。
也永遠都不會忘記,漫天風雪中,饒新夏嘶啞的喊聲和竟至絕望的情緒。
之後的十數年裡,她無數次從山頂滑下,再也沒有感受過當初那般,向靈魂侵襲而來的恐懼。
那種面對未知的路途,受傷的風險,甚至迷失在茫茫雪原中、被風雪掩蓋的害怕,都随着時光一起,被掩埋在了可能再也不會開啟的記憶深處。
并且,可能再也不會喚醒。
饒新夏,是否也是如此呢?
被那些年裡,一浪高過一浪的世事拍打沉浮,将自己的承受阈值調整到了無法想象的高度。
所以,可以若無其事地對她說出分開的話,可以從曾經依戀的懷抱裡脫身,可以在時隔多年後,再次回到她此生最原初的模樣,成為那個漠視一切,隻想找到自己的饒新夏。
而很顯然,這段路程,饒新夏不想讓她繼續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