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做遞煙的人,可我又怕你伸手……
伏野以前一直覺得身邊跟他同齡的小孩都是在愛裡成長的,隻是短暫經過他,認識他,離開他。
笑過,哭過,打鬧過,也許會留下一些這輩子都抹不掉的痕迹,然後他們開始向着落日狂奔撒野,回頭沖伏野揮手,徹底長大告别。
最後隻有他,被遺忘在幾百個夜幕裡,好像從那時候開始,伏野的血肉和骨髓裡就生長出了黑色的荊棘,死命地把他往後拖。
陪伴他的沒有什麼夕陽,隻有無盡的黑暗。他開始惶恐,開始不安,像隻蜷縮起來的刺猬一樣,忍不住把所有的人都往外推。
所以伏野覺得,沈雨上不應該跟他站在一起,他應該跟那些夢境裡那些小孩一樣,往前大步跑,張開雙手去擁抱屬于他們的下一個黎明。
“可你不也沒長歪麼。”沈雨上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很清亮,像是每天早晨穿透雲層照在大地上的第一縷陽光,那麼溫柔有力。又像從天外而來的一顆小隕石,帶着耀眼熾熱的火焰去擁抱他這片泥濘的沼澤。
他們擁抱着被燒得幹幹淨淨。
“什麼……”伏野回過神。
“要不,我再給你講個我以前上小學的時候發生的故事吧,就當買一送一,怎麼樣?”見伏野沒再說話,沈雨上伸手拍了拍伏野的肩膀,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在鄉下……嗯,就是我爺爺家,我在那待過一個暑假,然後我碰到了一隻很兇的野狗,也不知道是被曾經的主人抛棄的還是從别的地方逃到這邊的,總之……慘不忍睹,身上全是傷,一隻眼睛也被人打壞了……看上去真的很可憐。”
他們一邊說一邊沿着這條路繼續往前走,這次,沈雨上離伏野近了許多,偶爾左肩會碰到他的臂膀。伏野似乎在認真聽這個故事,沒再躲開。
“然後呢。”
“然後我就跟我爺爺哭,我跟他說我想把它帶回家裡養。”沈雨上歪着脖子,一會跺了下右腳,一會又猛地搖頭,用手摸了摸耳朵。“哎呀,這蚊子真煩人,一直在我耳邊嗡嗡嗡的!”
“……”伏野面無表情遞過來一小瓶驅蚊液,“噴這個,能止癢。”
難怪這個人身上一個蚊子包都沒有……
沈雨上突然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靠……伏野你也太不是人了,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你看看我的腿都被咬成什麼樣了……”
他彎着腰,把驅蚊液噴在了腿上,似乎覺得還遠遠不夠,又往脖子上噴了點。
野菊花的味道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瘋狂蔓延。
“然後呢?”伏野沒再去關注那瓶驅蚊液最後被沈雨上塞到哪裡去了。
“然後麼……”沈雨上擡手聞了聞自己的手背,這味道還挺香,可惜了,萬惡的蚊子大概不會這麼想的。“我爺爺當然不同意了,我那會還那麼小,大概……就這麼高吧。”
沈雨上思考了一陣,用手在自己的腰上比劃了半天:“他跟我說那隻野狗太大了,看着太兇,而且靠它近了就會咬人。我不聽他的,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後來他們拿我沒辦法了,才允許我每天給那隻野狗喂幾塊肉……你都不知道,第一天我去喂它的時候差點被吓得尿褲子,它一直沖我叫,我當時真以為它要撲過來咬我了……到第四天才稍微好了點,估計記住我的味道了。”
但沈雨上和那隻野狗的距離,也僅限于此。他們互相維持着一個相對安全的狀态,隻要他不往前走,野狗就不會朝他叫。
“後來我就問我爺爺,我問他為什麼我喂了這麼多天的肉,它還是不親近我。我爺爺跟我說被欺負過的野狗性子都很烈,它們放大了害怕的情緒,對任何人都永遠保持警惕。反正意思就是讓我早點放棄,說那野狗能不能活下去隻能聽天由命。你知道嗎,當時我爺爺以為我隻是單純喜歡狗,說我要是真喜歡的話,就跟我媽商量一下,讓她在二經的家裡養隻寵物狗,起碼小狗會親近人,比較容易養得熟。”
“昂。”伏野好像并不滿意這個故事,他垂眸數着地磚,然後把一顆不大不小的碎石子一腳踢到了牆邊。“那野狗後來死了麼。”
連沈雨上這麼有愛心的人最後都沒辦法,伏野覺得那野狗應該沒什麼好下場。
就跟他自己一樣。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悲觀。”沈雨上笑了兩聲,兩隻手擡起來靠着後腦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聽天由命這種事你信嗎?我反正不信,那會兒我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犟……我爺爺讓我放棄那隻野狗,我偏不,我還跟以前一樣每天喂它吃肉,還給他買最好的狗糧,今天靠近它一米,明天再靠近它一米……就這樣,第二十天的時候,我已經敢伸手摸它頭了你信麼。你都不知道,它以前看着可兇了,但其實它會撒嬌,用濕濕的鼻子蹭你的手,可癢了。”
伏野的眼睛稍微亮了一下。一本正經道:“它願意跟人親近?”
“NO……你說錯了,沒别人,隻有我。”沈雨上一臉驕傲,嘴角微微上揚,“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喂出來的狗,憑什麼要跟别人親近。”
“那不挺好麼。”伏野也跟着笑了笑,神态比剛才輕松了不少,“讓它給你當小跟班。”
這麼兇一隻野狗跟在沈雨上身後,估計也沒什麼人敢去招惹他。而且這場面,伏野總覺得有些好笑。
“然後我就帶它去寵物醫院處理傷口。”沈雨上的聲音突然弱了下去,“它背上有好多傷口,流的血都結痂了,尾巴斷了一半,眼睛還被炸瞎了一隻。醫生說還好它遇到的是我。如果沒有我,它可能都撐不過那個夏天。”
沈雨上突然忍不住擡了擡手,揉了一下伏野的頭發。可能是沒忍住。伏野也并不排斥,他沉默着等待着沈雨上的下文。
“後來呢?”
“那個夏天過得太快,暑假結束,我媽要把我接回二經上學,我帶不走那隻狗。”沈雨上故作輕松,“後來那隻狗不知道去哪了,大概是沒人給它喂肉吃了,就跑了。我爺爺跟我說它跑得很快,以後都沒人追得上它,也沒人敢欺負它……也算是個happy ending麼不是。”故事講完了,但伏野的表情卻讓人捉摸不透。沈雨上又想擡手去拍他的頭,這次被他躲開了。
“躲什麼……剛不是還給我摸麼。”
“也不知道那隻狗最後到底怎麼樣了。”伏野還沉浸在這個故事裡。他一向悲觀,直到聽完這個故事的結局都還有點愣神,懷疑沈雨上是不是故意編出來糊弄他玩的。
“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也許已經變成一隻跑不動隻會趴着曬太陽的老野狗了。”沈雨上亂答。
路過第三個紅綠燈的時候,他們終于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理發店。老闆是個男的,染着青棕色的頭發,看他們推門進來立馬笑着迎了過來。“喲,兩位小同學,這麼晚來是洗頭還是剪頭。”
“問他。”沈雨上大概是走累了,随便找了個空位置坐着去撓腿上的蚊子包。
“剪……算了,老闆,要不你幫我全都剃了吧。”伏野說,“就……那種很短很短的寸頭,你會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