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睨了她一眼,東方潛擡腳繼續往前走去。
少女手上蒲扇輕輕掩面,隻露出一雙光芒微淡的大眼,清風撩開她的鬓發,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
已經在水底泡過一遭的人,說出水下不吉利這種話,也沒見她害怕。
因着是正午時分,官學課間,街上還有不少行人。
他們這幾人,有幾個觀衣着便不是尋常人,行人不時朝他們投來目光,其中不乏穿着藍白衣袍的官學學子。
眼看官學就在前方,南芝先是探頭看向裡面,從這方向,能看到池水一角。水面平靜,污濁,那處松動的竹欄也沒人處理。
“大人,要先去找院長嗎?”南芝問。
“不。”
待走到躍鯉池旁,縣令大人一點不嫌棄水下不吉利,反而湊近了幾分,擡袖掩住口鼻,目光探向渾濁水面。
南芝也向池中看去,很奇怪,哪怕是在白日,這兒也比旁的地方要冷上幾分。可她再努力去看,也僅能感受到水下蘊藏着濃濃怨氣,卻不見兇魂身影。
“奇怪,怎不見所謂水鬼?” 縣令口中低語。
南芝隻當他是看不見,聞言附和道:“我也沒見到,許是傳言有假吧。”
聞言,東方潛詫異看向她:“你不怕?”
昨天,他可是親眼看她被水下黑影抓着,就連腳踝上還留有紅痕。
微微低頭,南芝将蒲扇向上移了半寸,低聲應道:“怕也沒用,總不能見死不救。”
想起昨日被看見的種種怪異,南芝搖頭:“大人,許是幻覺吧,我這不還好好站在這裡。”
“是啊,是水中有什麼雜草勾到了吧。”段從星覺得蹲于這處看一個死水潭子很無趣,比起在這他更想進去看看。
看這所謂官學的武課,是怎樣教出那樣身形鬼魅的女學生。
聽到聲音,東方潛平淡将視線移開,看向段副手:“你下去看看。”
“是水草就拔上來。”
他輕擡眉頭,看向自诩最為忠心的下屬。
段從星指了指自己鼻子,又看了下黑漆漆一看就很髒的死水潭,忙搖頭。
“不,不幹,要跳你自己跳。”
“漲工錢。”
“漲工錢也不幹。”忽然段副手眼前一亮,問,“主子要給我漲多少?”
“十兩。”
“好嘞!”
段副手得令就走,南芝跟着林景幾人,尋了竹林邊上的小石凳坐下。這裡有樹蔭,南芝覺得有些涼,看向縣令大人旁邊那泛着光的石凳,猶豫了下,她還是換到了那處。
眼看着段副手攔住一個個過往學子,從一根食指到十指全露,都沒人願意替他下池。
“噗哧。”林遠本就憋着笑,這一下,更是忍耐不住,“統領再倒貼二十兩進去,說不定真能招到不怕死的。”
“為什麼!為什麼啊!說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呢,為何有錢了,請個下水之人都請不到。”段副手垮着一張臉,腳步踉跄。
忽然,他眼睛定定看向林家兩兄弟。
“一人五兩,你們下去。”
“五兩,你看不起誰呢。”威遠将軍嫡長子不屑。
十兩銀子,南芝有些心動,反正她也不是沒下過水,隻要她速度夠快,将水下兇魂的屍骸帶上來……
身下剛離開凳子,南芝便覺手腕傳來一陣巨力,她被人拉着再次坐下。
對上那雙帶着不滿的琥珀瞳眸,南芝低聲提醒:“大人,我昨日已經下過水了。”
“所以?”他眸色深沉,語氣也冷了幾分。
“隻有我不怕那個所謂傳言,你看我現在還好好的在這兒。”南芝沒将手腕抽回來,她昂起頭,努力同他平視。
看着這不怕死的下屬,東方潛無奈,他放開了手,道:“先安靜看着。”
就是真有萬不得已,他堂堂懿王殿下,也不會讓一還病着的女子下水撈屍。
“主子!”段副手見尋不到下水的幫工,走過來,笑得谄媚,“要不多花點錢,咱把這池給瀝幹了,下面有什麼玩意兒,不就一目了然。”
“可以。”縣令大人眼也不擡。
“那這錢……”
“你出。”
又窮又摳搜,還得存老婆本的段大人登時蔫了。
段副手無聲哀嚎,看向往來行走偷偷往他那看的書生。
段副手更加來氣:“學學學,膽小又迷信,有錢都不掙,他們學什麼學!”
再看那鐵面無情,半點不容商量的主子。段副手視線右移,看向渾濁的池面。
“要真是有鬼,你們可一定要撈我上來。”
他看向二人,眸中滿是不舍,隐隐有淚花湧現。
“快點。”東方潛不耐煩地催促,他上眼皮已耷拉下來,困的很,若是再拖下去,便隻能下次再來了。
兇魂該如何度化?他也不清楚,會否兇魂也能同夢中那個一樣,讓他自己進去?或是如同沈大人跟沈夫人一樣,寫上名諱,開了冥途讓他自行離去?
緊了緊衣袖,還是沒拿出卷軸,有些事,讓旁人知了也沒什麼好處。
段從星又苦着一張臉,将全部人都再看了一遍,眼看自己今日真躲不過了。他閉上眼睛,在心中不斷為自己算着加上十兩,他的銀庫距離一千兩還有多少。
“不就一個破池子。”為自己鼓足氣,段副手扒開那處破欄杆,走到躍鯉池旁,閉眼,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