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冬季冷的慢,哪怕已經十月中旬,他們兩個不過是多穿了件外衣。
路過那棵桃樹,因為秋深,桃樹葉落了大半,卻比旁邊那棵一片葉子沒留的柿子樹好了不少。
南芝朝那棵樹看了看,許是因為與她的緣分,那棵樹如今生命力較旁的旺盛不少。
“叔你看。”南芝指着那棵樹,“上面多了個鳥窩。”
民間小孩多調皮,無論多高,看到鳥窩總想去掏一下,這個在路邊的能留到入冬,實屬難得。陽光從稀疏的葉間灑下,落在樹杈中間的深褐色鳥巢上,上面的鳥兒一家已經搬走了。
深秋了,若不是葉子疏了,它還能隐藏。
“是啊,沾了你的光,沒被人掏了。”李叔将雙手枕在腦後,瞥了眼那鳥窩,是最普通的麻雀窩,在這邊不罕見。
他們本是縣城這邊最平凡的普通人,他撿到的南芝卻不是,她是有福氣的,能讓死去的桃木煥發新生的有福之人。
“丫頭。”李大頭扭過腦袋,看向南芝。
“嗯。”對上他欲言又止的視線,南芝挂着淡笑,對于要離家遠行的子女,或許所有父母都一樣滿心牽挂。
“聽說北方那邊已經在下雪了,很冷,我們晚些下工,多去買兩套衣服。”他說着放下手,伸手去摸荷包。
現在他們有錢了,少了上課的花銷,多了南芝的收入,現在他們想買多少新衣都買得起。
“好。”南芝笑着應下,“給叔也多買兩套。”
“不用,我前年才買了件襖子……”
“叔。”
“好好,現在你比叔能掙錢了,都聽你的。”
到了縣衙,南芝讓李叔先進去點卯,她倒是往衙門西側邊走去。
方才來時,她看到了個小孩慌亂地收回半張臉。
他以為已經躲得很好,清晨的陽光卻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你在這兒做什麼?”南芝走近,她笑着看着躲在青灰磚牆後的男孩。
男孩穿着一件嶄新的襖子,胸前挂着嶄新的長命鎖,他面容白皙圓潤,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
南芝認得他,他是馬誼的那個兒子。馬誼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他的兒子沒便牽連,隻是由馬家族長出面,将他劃去别家名下養着,已是仁慈。
見到捕快過來,男孩吓了一跳,擡起頭,通紅的眼眶再次蓄滿淚水。
“我爹真的是壞人嗎?”他聲音帶着着哭腔,還有對往後未知生活的恐懼,“他們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
男孩說着,再次低下腦袋,淚水不要錢似的湧出。
“誰說的?”
“私塾裡……所有人…大家都在說。”男孩擡手抹了把眼睛,咬着牙,聲音哽咽,一句話險些說不完整。
南芝上前,安撫摸了下男孩頭頂,她聲音輕柔:“衙門既然沒定你的罪,你便是無罪之身。做錯事的是馬誼,如今他不再是你父親,你更無需背負他留下的罪惡包裹。”
“可是……可是……”
“那你就當個人人稱頌的好人,積攢福報,為你阿娘祈福。”
男孩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他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南芝?”馬有金一路小跑,到二人跟上他呼哧喘着粗氣,不太敢擡頭對上她的視線。
“嗯,你是來找他的?”南芝退後一步,讓出小孩的身位。
“對對。”馬有金上前将啜泣的小孩拉到自己身側,這才擡眸,滿是歉疚道,“馬泉現在是我弟弟,他還沒走出來,是不是給衙門添麻煩了?”
南芝笑着搖頭,男孩的名字讓她有些詫異,一般人家取名都會避着長輩名諱。男孩倒好,直接取了馬院長的字為名。
“我讨厭我爹。”馬泉用着稚嫩的童聲開口,“他害死了我娘。”
“我也讨厭……”馬有金話到一半趕緊停住,他擡眸朝南芝再次遞去一個不好意思的視線。
他沒要南芝回避,隻是摸着男孩的腦袋,一副過來人的語氣道:“我以前也讨厭我爹娘,可讨厭可讨厭了。”
男孩擡頭看向這個陌生的兄長,他爹跟他說過他不少壞話。說他不成器,是扶不起來的阿鬥,爛泥上不了牆,還讓他非必要不要跟他走太近。
可是爹死後,到了新的家裡,哥哥跟他說的完全不一樣。他學習不好,字迹歪歪扭扭,但他卻是對他最好的人,隻有他出面,幫他罵跑了說他是殺人犯兒子的壞人。
馬有金笑着往下道:“我以前覺得他們偏心,他們對我不好,我就要跟他們對着幹。”
然後呢……馬有金垂眸搖了搖頭,道:“然後我就故意不懂事,故意在課堂上搗亂,故意抓弄同窗,仗着家世給我爹娘添堵。”
“所以所有人都讨厭我,雖然他們都不敢說。”馬有金說着将腦袋低得更低了些,“夫子讨厭我,同窗讨厭我,還有……”還有他喜歡的女孩,也看不上他。
他對上小孩求知的眼眸,笑着搖了搖頭:“不管出身如何,我們都是為自己而活,你現在是我弟弟,你要是仗着自己以前是馬誼的兒子,整日不學無術,那所有人都會記得你是他的兒子,會在心底看輕你。”
“你若是與他不同,是個真正有良心的好人,那麼所有人就隻會記得你是你自己,馬誼不能影響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