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則初低下頭,不接話,隻默默往後退了一步,試圖拉開些距離。
那時候老爸剛走,她哪裡來的心情去研究他的遺囑,一簽完字就把那幾張紙鎖進了保險箱裡,好像隻要她一直逃避下去,老爸就不會離開。
這事怪她自己,她認。
可譚季樓他憑什麼擅自延期婚約,還假惺惺地承擔了她這一年的生活費,弄得她現在一點退路也沒有?
也是在昨晚,她才知道大學畢業後,她收到的那張黑卡根本就不是老爸留給她的“畢業獎勵”,而是譚季樓在替她的生活埋單。
包包、珠寶、直升機,這一年她花得毫無節制,那麼如果知道這些的她仍然拒絕完婚,失去百億遺産不說,還将面臨譚季樓這筆巨額債務。
她當然可以選擇骨氣,不要結婚也不要遺産,再想辦法賺錢還債。
但要讓現在的她,一隻早已習慣躺平生活的米蟲,下定這份決心實在很難。可偏偏這二十多年,她又已經養成了難以舍棄的自視甚高。
仙女怎麼可以下嫁地獄裡的魔鬼呢?
“叮——”電梯門開了。
陳則初終于松了一口氣,趁門剛開的一刹那立刻邁出一步,側身做了個引導的手勢,“小姐,這邊請。”語氣帶着小心和試探。
滿腔的無辜無處發洩,見到他這“頭号幫兇”近在眼前,眼神越發凄厲。許如願猛地脫下包包,直接扔進他懷裡,抱着手臂昂首走出電梯,氣勢全開。
“陳助理,”她冷冷地回頭丢下一句,“幫我訂一套華爾道夫酒店的下午茶,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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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資本初創團隊的大合照就在電梯出口,很多年前拍的。
創始人兼CEO譚季樓身邊,站着一位中年紳士,已故的一元資本最大股東,兼代理董事長。
熟悉的英式禮帽搭配棕色的亞麻西裝三件套,他總習慣用那根比他年紀還大的銀制手杖。拍合照總要笑,一笑就會露出魚尾紋,又總不喜歡剃胡子,看起來很老。許如願才發現他那時候居然已經能察覺些許病态。
也怪她心太大,什麼隻顧自己。
這是許如願在父親去世後,第一次見到他的照片,五年了。
上一次光臨這層樓,還是老爸在世的時候,許如願記得。那時候公司初創,大夥都忙得很,她周末沒處去就跟着老爸來開過一次會。
總裁辦公室是沒去過的。
在目睹了兩個一米八幾的硬漢紅着眼睛從這間辦公室出來後,她就說什麼也不願意陪老爸進去喝茶。
沒想到多年之後,她還是進來了。
推門而入,撲面而來一股冷風,咖啡和紙張油墨混合的味道,沒什麼活人氣息,冷得許如願兩腿直發抖。
冷灰色調的室内裝修,讓人光看着就内心壓抑,朝南的陽光這個點本應該很好的,落到灰色地毯上,也成了沒情調的灰光。
真的有人能在像太平間一樣的屋子裡上班嗎?
“小姐,下午茶已經訂好了,老闆一會兒開完會就會回來,請您稍等。”
陳則初說完這些話就退出了辦公室,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留她一個人也挺好,對着這叛徒,她真怕她腦子一熱就“殺人洩憤”了,這實在有失她仙女的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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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
“陳特助,不是,這什麼情況啊?”
嚴秘書自打公司成立就堅守在這間辦公室門前,也算是閱盡千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女人來自家老闆這兒做客,還是個年輕貌美的仙女兒。這穿着打扮,陳特助還親自為她拎包,一看就是哪家的千金。
老闆可是圈子裡出了名的女人絕緣體,這一回是......鐵樹開花了?
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
陳則初仔細關好門,對着辦公室大門緩了會神才直起身子,輕咳一聲,回頭對嚴秘書小聲告誡:“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好好招待就是了。”
“陳特助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嚴秘書秒懂,甚至有些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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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第一場春雨,終究還是來了。
伴着轟隆的雷聲,城市陷入夜色之中。雨夜霓虹,江輪仍在運遊,雨水打碎了江上燈影,墨色的波光蕩漾着,這一刻被定格,成了高樓落地窗中的一抹風景。
夜裡十點,譚季樓回了公司。
回國後,他一直住在這裡。
“老闆,明早八點有公司早會,您注意休息。”陳則初将公文包遞給他。
譚季樓點了點頭,與之告别。
他扶着門把手緩了口氣,跟中興老總的晚餐沒推掉,飯桌上那老家夥灌了他不少酒,口卻是一點不松,同他打了一個黃昏的哈哈。
今夜雨下得确實大,即使打着傘,身上仍無可避免地被打濕了些。他一面解着自己的領帶,一面推門進辦公室。
譚季樓:“???”
離他最近的地毯上散着兩隻高跟鞋,白色鉚釘,進門處的玻璃茶幾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外賣餐盒,看着并沒有吃掉多少。用過的紙巾團成團就放在邊上,由于茶幾不堪重負,有不少落到了地毯上,簡直不堪入目。
多種食物混合,中國八大菜系齊聚,竟是群英荟萃了。
不知又從哪裡傳來躁動的搖滾樂,歌手嘶吼着,強有力的鼓點每一下都敲在他的神經上。在這樣一個嘈雜的環境裡,某人居然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還睡得如此不管不顧。
譚季樓看着地上,以一種極扭曲的姿态酣睡的小姑娘,無奈到幾乎想笑。她不該早就回家了麼?自己明明很早以前就同她發過消息。
他擡手輕捏眉心,站在原地整理起思緒。
半晌,男人蹲下身。
像是向命運妥協一般,伸手拾起了那兩隻早已各奔東西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