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你先上去吧。”許如願把房卡和包包塞給季筱,然後屏着一口氣向譚季樓走近。
秋天,男人穿着少見的夾克裝束,黑色高領毛衣将他端肅,明亮的大堂燈光落在他的肩頭,泛起冷光。許如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平跟鞋,最後努力仰起脖子直視他。
“我應該說好巧嗎,小叔叔。”
“不算巧合,”譚季樓垂眸回看她,語氣不冷不熱,“你讓陳則初幫忙訂酒店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種情況。”
倏忽,一陣熱氣直竄上許如願後背,她默默将攥緊的雙手背過身後,“什麼什麼情況......”
“兩碗拉面都要和我算清楚,但你好像很習慣差遣我的助理?”
大門再次旋開,夜風灌入,許如願忍不住嗆了一口氣,瞬間也撤回了自己的視線。“那我和陳助理也是認識挺久的朋友了,”她故作鎮定地撥弄起自己的頭發,嘟囔道:“幫個小忙有什麼問題嗎,我又不是白嫖。”
“許如願。”
男人的聲音克制低沉,許如願下意識擡頭,竟不小心撞進了一片洶湧的墨色深海。譚季樓皺着眉,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有什麼忍耐了很久的話要說出口。她的情緒瞬間被感染,居然也莫名緊張了起來。
半晌對峙。
“算了,你覺得沒問題就好。”
譚季樓抹了把臉,倉促轉過身,“畫的賣家已經聯系好了,明天下午三點,我帶你去。”
風浪止息。
可許如願覺得心裡空落落。
“明天下午三點?”她試探道。
“不能再晚了,賣家後面有事。”譚季樓語氣冷淡,邊說邊往電梯間走去,似乎要就此抛下她。
許如願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邊走邊又問:“那你明天開車載我去嗎?”
譚季樓停下腳步回頭。
“許小姐,你的房間似乎不在這面。”他提醒道。
許如願見機挪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夾克衣角,扭捏開口:“那個......我是昨晚臨時想來倫敦的,在巴黎碰到了難纏的人,所以就早點過來躲清靜了,不是故意不想跟你一起的。”
譚季樓轉過身面向她,卻沒拂開她的手。
“這是你的私事,沒有分享的義務,”他垂眸看她,“我也确實沒有打探别人隐私的愛好。”
前面半句,是他引述的許如願的微信原文。
“沒有啦,是我自己想說,”她扯了扯他的夾克,絲毫不理會他的諷刺,“你也知道臨時訂酒店很貴嘛,所以就讓陳特助忙了個小忙咯。他不是什麼都會和你說,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姑娘擡起頭,眼神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哭了還是怎麼。難道這樣也要哭麼?譚季樓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自以為沒做什麼欺負她的事,何況受騙的人明明是他才對。
“我不知道。”
譚季樓拿下某隻作祟的細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新做了指甲,閃眼睛得很。
“走吧,我送你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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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倫敦西區某私人住宅外。
磚紅色的聯排宅邸安靜伫立,秋陽灑落門前,清風拂過幾片泛黃的懸鈴木葉,帶來一種久違的明朗感。
“周爵士,多謝割愛。”譚季樓略一颔首,語氣溫雅又不失分寸。
“哪裡哪裡,”白發老紳士說着一口純正的帶有臨杭口音的普通話,笑容慈祥,“既然是你們家的傳家寶,現在能完璧歸趙,當然是好事。”
許如願站在一旁,隻聽着譚季樓像大人一樣,與陌生人熟練社交,她還沒能從“尋畫歸途”中完全回神。
老先生說,這是她家的傳家寶。
她低頭看着懷裡的古畫匣子,腦海中不自覺開始聯想起一位嚴肅老人,在隻亮着一盞油燈的地窖裡,手握刻刀雕刻木材。歲月在他指尖留下痕迹,但手掌溫熱的經年油墨香總令她忍不住眷戀。
“願願?”譚季樓輕聲喚她。
許如願一怔,連忙回神,朝面前的老紳士微鞠了一躬,“謝謝您。”她認真道,嗓音軟軟的,眼底透着清亮。
周爵士微笑颔首,目送兩人離去。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逐漸隐入秋日溫柔的光影中。
“我來拿吧。”
譚季樓伸手想要接過小姑娘手裡的畫匣,四尺的紫檀立軸匣,她拿着本就吃力,何況她的右腳還尚未痊愈。
“不用。”許如願回避了他想要接匣子的雙手,帶着某種執拗,但他能感覺到,這一次的情緒不是對他。
“你認得這幅畫嗎?”許如願問他。
譚季樓有些不明所以,這畫是他輾轉尋找多年所得,又怎麼會不認識。但他還是如實回了,“董其昌的山水,仿黃公望筆意。”
許如願點了點頭,沒有接話,隻沉默地抱着畫匣與他并行。木匣沉重,女孩走路逐漸吃力,可她表情堅持像是在完成與自身的某種約定。譚季樓不敢打擾,隻好放緩自己的步伐,時刻觀察她的狀況。
倫敦難得的晴天,兩人之間的氣氛卻異常沉默。
他有些無所适從了,本以為完成許兄遺願,尋回遺失的家傳之物,會讓她高興才對。
街角轉彎,他下意識将她換至内側,在回頭的一瞬,腳步頓住——
畫匣上落了水,一滴又一滴。
一瞬間,他的心口像被什麼鈍物擊中,緊張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