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今日事關重大,蔣其文見了她也并未多加為難,隻當做看不見她。
倒是姜竭難得多問了幾句:“逢兒,聽聞你近日為百姓們做了件大好事兒?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兒!”
“是啊,聽聞姜逢妹妹勇鬥惡霸,在京城都出了名的,實在是叫在下佩服!”
說話的是嚴家六郎,嚴樓。
姜逢擡頭看向他,他眼裡的欣賞滿得似要溢出來,身旁嚴夫人暗含警告地拉了他衣角一下,他這才将目光從姜逢身上移開。
蔣其文漫不經心地瞥了眼,便将話題扯到了姜迎身上:“迎兒,你前幾日不還說想見見三公子嗎?怎麼,這反而人坐你身邊了你倒害起羞來了?”
嚴夫人看了眼自家兒子,笑意輕淺:“姑娘家都這樣。”
姜逢悄悄打量了番那位嚴家三郎,雖五官周正,可面上頹敗之氣甚重,像是許久不曾休息好一般,整個人恹恹地坐在那兒,也不與人交談,隻偶爾夾菜吃。
再一看嚴家六郎,啧啧啧,姜逢不禁暗暗搖頭,這兩兄弟是一母同胞嗎,這也差太多了,嚴舜不能說醜吧,但與清俊文雅的嚴樓着實沒法比。
姜迎将姜逢的反應盡收眼底,也沒說什麼,隻是多飲了幾杯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姜迎顯然有些醉意,松松垮垮靠在姜逢身上。
見嚴夫人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姜逢連忙起身行了個禮:“父親,母親,大姐姐平日不常飲酒,想來今日是太高興了些,不如讓女兒帶大姐姐下去休息會兒,待大姐姐休整好了,再來向各位長輩們問好。”
“也好,去吧。”姜竭忙着與嚴大人喝酒,并不怎麼關注這邊的情況。
姜逢攙扶起微醺的姜迎起身告退,将她妥善安置在床榻之上,蓋好被子就欲起身出去。
身後姜迎清醒不帶一絲醉意的聲音卻生生止住了她的腳步:”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麼?”姜逢回身。
“看到父親母親谄媚的模樣,看到嚴家夫人嫌棄的目光,看到嚴舜對我愛搭不理的樣子。”
姜迎自嘲道:“這些年,我以為我足夠幸福了,父母疼愛,弟妹友善,不愁吃穿,直到我及笄。”
”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們将我的婚事一推再推,上門提親的人中不乏青年才俊,可他們沒有動搖過半分,因為那些提親的人門第都不如姜家,無法助姜家一臂之力。”
“就這樣生生将我拖到了二十歲,沒人來求娶了,沒人會要一個二十歲的老姑娘。我以為就這樣了,可他們突然開始對我的婚事十分上心,好像巴不得我立時便嫁過去一樣,為我選婚期,為我備嫁妝。”
“可哪需要呢?不過一個妾,一頂花轎從偏門擡進去便算嫁了,哪需這般假惺惺地來讨好!”
“我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父母疼愛我不過是因為我能為幼弟謀福,我是最沒用的女兒,唯一的用處就是出賣自己換取利益。姜家的男人都是如此,踩着女人往上爬。”
“我大可預見我往後的命運,嫁進嚴家,夫君漠視,婆母輕視,還有個伏在我身上等着吸血的娘家,壓着我這輩子都喘不過氣來。你以為嚴舜是什麼好東西嗎?他正妻病得快死了他都沒去看過一眼,甚至日日流連煙花柳巷尋歡作樂,攤上這樣的夫君,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呢。”
她像是卸了力一般,猛地一頭紮進柔軟的錦被,俨然一副心疲力竭不想再說話的模樣。
姜逢在原地站了許久,半晌,見她似是睡熟了,輕手輕腳上前為她掖了掖被子。
她低頭凝視着這個她較勁了十多年的女人,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她說:“逃吧。”
在一片寂靜之中,在無望深淵中,姜迎迷迷糊糊感到自己滾燙的臉頰被一片冰涼所覆蓋,幽幽深處傳來一道聲音,告訴她:“逃吧,我們逃吧。”
逃出既定的命運,逃出山外山,去奔赴自己的人生。
淚水緩緩滑落洇濕了枕巾,姜逢垂眼阖上門,沒有注意到裡頭本該安然酣睡的人微微僵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