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敏沒經曆過隻有錢的日子,無法理解這種感受。
“那你不就剩十萬了嗎?”
“還有别的畫。”
徐之敏咂舌,“也是。”
說完,她拿起卡,“那我先收着,如果我沒事兒再還你,有事兒了咱就拿着這錢遠走高飛算了。”
簡甯捧起杯子喝咖啡,沒有回答這句話。
徐之敏在得知金額後倒是豁然開朗了,拉着她一路說說笑笑回家。
一夜過去,簡甯所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第二天一早,她辭别二人,“如果遇到事情,可以聯系我。”
徐之敏抱住她,“你住這兒……”
話沒說完,後腰被她媽媽掐了一下,她噤聲。
簡甯掙紮着離開她的熊抱,對她提起淺笑,“不住了,拜拜。”
徐之敏又被她的笑晃了下神,怎麼這兩天就笑了三次。
難道跟小時候不一樣了,現在比較愛笑?
“那行吧,你遇見事也跟我說啊,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說,那自然是不能說的。
無論當時的蘇雨揚問,還是曾經的至交好友問。
出門後簡甯這麼想着,心情卻沒有多沉重。
她背着雙肩包,裡面有一套蠟筆、兩支毛筆、三盒顔料、幾本證件。
嗯,那套衣服留在徐之敏家裡了。
要換再去買吧,還有十萬塊錢的經費。
她想着這些,心情反倒如同乘風的羽毛一般,輕飄飄就上了天。
那座橫亘在海面上的橋梁,她知道接下去要怎麼畫了。
直奔一中外那堵白牆,她奢侈地給自己又買了一套新的蠟筆、兩隻手套,便開始揮毫。
橋梁如孱弱的黑線一般,孤立于海面之上。
洶湧的波濤在附近,美輪美奂的海洋生物在腳下。
無邊的天高懸于頭頂、廣闊的陸地屹立于身旁。
橋下的支柱走到最後一個,橋梁再無支撐,一側斷裂,落下數不清的碎石。
碎石如蟻群一般向海底遷徙,在珊瑚上安家,與魚獸共舞。
它們密密麻麻,如同一條纖長的黑線,遠看細而窄,也像是孱弱的黑線,但卻劃出了最優美的弧線,如同造物主灑下的盡興之墨,點綴了整個天地。
橋梁也如它灑下的碎石一般,一遍破裂、一遍向前。
它不再遵循橋該有的模樣,或是建築物該有的端正,它再無拘束,一遍舞動、一邊向前。
那條孱弱的黑線,成了洶湧海面上最美麗的點綴。
即便它相對于碎石是龐大的、相對于海面是微小的、相對于天空是渺小的。
橙紅色的蠟筆斷裂,簡甯顫抖着手,扔開了它,索性就此收筆。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額頭也冒出細密的汗。
退後兩步,這副占據了一堵牆的畫完整呈現在眼前。
她提起嘴角。
這次不再是淺笑,幅度大了些,似乎能稱之為燦爛的笑。
摘掉五彩斑斓的白手套,她又往後退步,想要再隔遠點兒看。
可惜沒看路,差點兒被絆倒,被後面的人扶了一下。
她被吓了一跳,當即回歸現實,這才發現又圍了不少人。
不知為何,他們都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現場聚集了不少人,反而比正常街道還要安靜。
扶着她的是一位身着運動裝的女性,一邊扶着她,一邊看着面前的畫,用方言說:“我的天啊,大師!”
這才打破這份無端的靜谧。
簡甯連忙自己站好,她一動,運動裝女性回過神來,用一雙期盼的眼神看她。
“大師,我能拍個照片嗎?”
簡甯愣愣點頭,莫名被帶偏,也用方言回了一句“好”。
“大師,我能跟你拍個照片嗎?”又有人用方言問。
她沒反應過來區别,再次愣愣點頭。
而後其他人也跟被帶偏了似的,甚至有人邀請她去家裡吃飯。
簡甯整個人都懵了。
什……什麼情況?
被好幾個人擺弄着拍完照之後,她晃晃腦袋反應過來,用手臂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叉,努力大聲說:“别、不要,先别碰我!”
可能是看她長得瘦瘦小小白白淨淨,也可能是所謂的“大師”濾鏡,他們沒有亂來。
安靜下來,簡甯咽咽口水,聲音回歸原來該有的模樣。
“讓我緩緩。”
于是一群人圍着一個小姑娘,看着她發呆。
該說不說,簡甯雖然已經二十八了,但皮膚白嫩、臉看着也顯小。
要是保安老眼昏花一點兒,說不準還能讓她混進一中高中部。
常規來講,簡甯畫完畫之後,緩個半天都是短的。
這次特殊情況,緩了半個小時不到,就努力辭别熱情的人們,而後火速趕往書店。
我想念安靜的書店了!
被他們的熱情感染,她甚至在春寒料峭的3月8日買了一支冰棍啃,然後被凍得瑟瑟發抖,窩在書店的一角,安安靜靜、舒舒服服。
她在3月6日離開千裡江山,過去兩天,兜兜轉轉,最後又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甯一隻。
走馬觀花地翻着插畫集,她剛這麼想,又覺得不對,債已經還了,可以過理想生活了,這很好。
所謂理想生活啊,也可以說是她離開千裡江山的那一刻,心中某一處所期待的。
或者,再早一點,宸海破産那一天?再早再早,母親去世的那一天?
她也分不清那顆種子是在什麼時候種下的了。
背着畫闆、拎着畫筒,沒有定所,走到哪裡畫到哪裡。
不必牽挂什麼,反正也沒什麼牽挂的了,也不必憂慮什麼,左右也就是所謂人生。
畫景、畫人、畫事,那該多好。
不管種子是何時種下的,反正昨晚它萌芽了。
而在方才,綻放出了絢爛美麗的花。
正美美暢想着,手機忽然響了。
書店裡不算寂靜,但整體也很安靜,她連忙接通,捂着手機往外面走。
“诶你敢信嗎,就之前威脅我的那個領導,他竟然被撤職了!”
電話是徐之敏打來的,她的語氣十分激動,簡甯聽到内容後也準備高興。
沒等她高興起來,“嗡——”
手機沒電關機了。
簡甯:“……”
她眨眨眼,又歪歪腦袋。
嗯???
她沖回去翻雙肩包,可惜,裡面沒有充電器。
也許、可能、似乎,落在徐之敏家裡了。
随興派畫家,或者說丢三落四的小宅蟲,今日終于體會到了丢三落四的壞處。
原來都在家裡,丢東西也無傷大雅。
現在,不在家裡的她沉默了。
一點兒電都沒有,她想去掃碼拿個充電寶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