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無動于衷。
岑玖緊抿雙唇,在反複斟酌最妥帖稱謂的間隙,手心對抱枕邊緣的力道愈發加重。
露出男生那一頭烨烨灼燦的新發型。
由于看慣了往日柔順的銀灰發,此刻凝眸細審新造型後,原本抿成一條線的唇瓣,笑意在唇角昙花一現,轉瞬又被矜持收斂。
灰白的發絲夾雜着煙熏粉的漸變,編成簇簇自然卷的髒辮,辮尾還懸着迷你骷髅吊墜。
這般奇詭妝飾,委實難入她眼。
微阖的唇畔又滲出笑意,卻即刻被理性壓成平直的線。
喚醒的職責壓肩,豈容耽溺于品鑒浮華?
頂着休息室外一群人炯炯瞳光,她刻意拔高語調,聲波在四壁間激起泠泠回彈:
“閻妄,醒醒,要上場了。”
一邊說着,一邊抽離阻隔視線的抱枕。
失去軟枕的屏障,沙發上的人睫毛顫了顫,刺眼的光直直射進頹倦不堪的眼睛,渙散與聚攏交替往複。
濃睫掀起的一瞬,擾眠的戾氣在眼底潮湧,眯眸審視來人,眸中鋒刃漸斂。
焦距凝定時,唇邊慢慢勾起一個惡劣的笑,長臂一伸,驟然攫住她纖細腰肢往懷中一帶。
冷氣袅袅間,岑玖因慣性整個人跌入他胸膛,耳畔即刻被滾燙的吐息浸染:
“想你寶寶。”
齒尖輕噬耳垂,舊日習慣般的狎昵。
心跳聲在耳膜上擂動,蓋過了休息室内空調的嗡鳴聲,甚至壓過了自己亟亟的呼吸聲。
她竭力将心神錨定于理性之港,卻難抵眼角餘光窺見門隙處衆生相:
青梅僵在半空的手、慕睿逸急縮的瞳孔、林宥澈屏住的呼吸、葉羽檸煞白的臉色。
掙動間手足皆亂,他臂膀卻愈箍愈緊,指節甚至漫不經心在她腰側畫圈。
“有人。”
聲線從他耳輪壓下顫音,雙頰連帶耳根漲成绯色,指尖猝然掐入他的腰側,似要剜下一塊灼痛的印記。
閻妄吃痛松手,岑玖踉跄站起身,連連後退。
眼簾低垂似沉吟,眼神卻如受驚麋鹿惶惶四顧。
暮色一寸寸壓進休息室,他擡手揉按眉骨,一抹燥意侵襲眸底,眼神犀利地掃過門框處目瞠舌挢的一群人。
這張冷戾的面容平日裡連半分暖色都難以析出,此刻更無任何溫度。
任誰強求他展露笑意,都無異于癡人說夢的虛妄。
高昂着頭顱,吊燈在他眼底碎成點點冷光,襯得他的黑瞳更加蝕寒瘆然。
一群人忽覺脊背生涼,連呼吸都怯了幾分。
诘問的話梗在喉間,隻能将惶惶目光飄向規規矩矩立于沙發一隅的身影。
岑玖無措地咽了咽口水,在衆人交織的眸光中徐徐側目,從容剖開每一縷探詢。
沒待她唇齒啟阖,沙發上高大的身影倏地覆住她眼前的光線,隻僅僅一瞬,便攜走桌上那部綴着白色幽靈挂繩的手機,步履間未濺起半分塵響。
門廊人群自動切開一條裂隙,他連眼皮都沒掀,徑直走向洶湧無盡的永夜。
而木立于原地的岑玖,恍惚間辨清那款白色幽靈挂繩,細條彎彎的眉毛微蹙。
有時候,女生的第六感精準得令人驚歎。
彼時在商鋪遇見青梅時,她就隐約預感會再度見到她。
而今果然印證。
不僅見到了,還得知她是閻妄的青梅。
自己費心揀選的情侶挂繩還沒送至他手中,卻已見青梅挂上了她買的情侶挂繩。
惆怅感攀上心扉,她暗自輕歎一聲,向門畔的人群緩步踱去。
閻妄緘默的背影已是最好的答箋,岑玖的剖白成了多餘殘章。
慕睿逸睇眸她臉頰殘存的薄紅,喉結突兀頂起又沉落,吐氣的唇抿了又抿,終隻化作一句虛浮的:“沒事吧?”
唇角的弧度似有若無沉墜,似藏着欲言又止的歎息。
“沒事。”
岑玖搖搖頭,半吞半吐的兩個字是欲蓋彌彰的最佳證明。
方才她的臉是朝向門口的,他們應該沒看到閻妄咬她耳朵那一幀。
窗外冷空氣從窗縫間襲來,與他們的讷言凝噎一同墜入漸起的夜風。
*
岑玖沒有随他們一同前往館内,他們需往後台備場,而她攜單反相機踱向内場。
實則無需她執鏡,場内早有無數專業攝影師與媒體記者環伺。
但慕睿逸諸人的籌謀是待巡演落幕,借她旁觀者的清冽視角,撷取幾幀偏離常規的刹那,留作紀念。
甫入内場,耳鳴先于視覺奪去神智。
她所持票券位于第二排正中,周遭狂熱者或執熒熒光杖談笑,或高舉應援棒,拼出樂隊Logo的金屬輪廓。
四周夜色漫湧泛濫,五顔六色的光道掀起一片光的海浪。
光輝浮绡,沉浮的動态感。
無光杖傍身的岑玖,隻得以手機微光權作引路的螢燈。
正從口袋中摸出手機時,一個陌生電話恰巧打來。
對方坐标直指上京。
她颦了颦眉梢,準備拒接時,記憶深處忽有保養得當的婦人面容浮出水面。
心髒搏動無端加速,指尖懸于接聽鍵懸未落,通話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短信彈出冰涼的邀約:
[見一面吧,出來體育館,黑車。]
恍惚間,卷睫失律地顫動,手心一灘冷汗涔涔。
場内笑語喧阗,阒寂的哀恸卻似錯落的黴雨,層層裹縛她的心緒。
躲不過的。
她知道。
出來體育館,寒涼攜裹而來的一陣風,滑過臉頰時帶着鋒锷的冰冷。
霭氣萦纡的濃夜中,岑玖神色怆怏,似壅蔽着早春一幔紗似的霜霧。
黑色奔馳靜泊于寒夜深處,車燈在霧氣中暈開兩團暖黃的光暈。
随她步履漸近,車門自動滑開。
車内,斜倚真皮座椅的婦人風姿猶存,眼角雖有點細紋,卻反襯得那雙鳳目更顯精明,似能洞穿所有虛妄的僞裝。
銀絲偶綴于烏髻上,卻梳作經緯分明的霜绺,每一縷皆流淌着沉谧的貴氣。
暗紅羊絨大衣裹着她嶙峋的骨相,領口别着顆紅寶石胸針。
“上車吧。”宋知娴的聲音柔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目光将她從頭至腳一寸寸剖解,似要将骨血裡的隐秘悉數曝于光下。
岑玖舒張肺腑,抑住喉間的顫意,躬身踏入暖氣與威壓膠着的方寸之境。
是一輛典型的商務車,兩排對坐的真皮座椅将車廂分隔成兩個獨立區域,中間嵌着可升降的胡桃木小桌,桌上擺着紫陶茶具,袅袅熱氣正從茶盞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