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場音樂節的幕後金脈,亦與宋家盤根錯節的勢力網絡交織。
工作人員以為邀來的「自由樂隊」不過是漂泊于藝術與生計邊緣的逐夢者,卻驚見貝斯手身上流淌着宋家小少爺的矜貴血液。
而樂隊成員的認知更是不可思議,他們一直以為閻妄不過是與他們同樣漂泊的逐夢者,在黴斑斑駁的工作室分享泡面,在潮濕的出租屋争奪演出名額。
可此刻,那些關于“窮人家孩子”的臆測,皆化作滿地晶亮的碎片。
他的青梅是雲端之上的小公主,他怎可能不是金階玉欄裡走出的矜貴少年?
但從閻妄的隻言片語中,再加上他分明可以栖身于雕梁畫棟的世家宅邸,卻偏選擇蝸居于出租屋的逼仄天地。
衆人猜測他與宋知娴的關系或許并不如表面所見那般親密。
宋知娴的臉色同樣陰沉,她緊緊握着身側青梅的手,以嚴肅的口吻循循誘誡:
“她既然已經表明了與你互不相欠,你就忘了她,和夏夏聯姻。
夏夏是個很好的選擇,你們認識二十年了,無論家世、學曆還是背景,她哪一點不比你那個她強?
你們不過高中分開三年,怎麼就讓她鑽了空子?”
閻妄像聽到天方夜譚的笑話似的,哂笑出聲,眼中的嘲谑毫不掩飾:
“媽,您哪裡來的自信這麼評價她?
您對我了解得太少了,若是沒有她,兩年前我根本就不會回到上京找您,看來,我當初的選擇真是錯誤。”
“阿閻!”宋知娴的面色驟凝,顫栗的驚怒在聲線間顫:“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說話?”
“我應該怎樣跟您說話?”閻妄的面龐忽而籠上一層霜色,笑意刹那褪盡。
冷戾的目光狠狠乜向母親虛張聲勢的權威:“自從您阻止我回凜江見父親的那一刻起,我對您就已經失望透頂了。
如今您又試圖讓我忘記最愛的人,難道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嗎?”
“我那都是為了你好!”宋知娴聲線虛浮,帶着幾分缥缈,底氣潰散于喉間。
“為我好?”閻妄冷笑聲在休息室内回蕩,似層層剖解一匣荒謬的戲碼:
“如果真是為了我好,您就不會試圖在我們之間制造障礙,迫使她離開我!”
“不離開難不成還真讓你們結婚嗎?你别忘了你們是兄妹,你可是她的哥哥。”宋知娴氣得渾身發抖,手背靜脈怒張,肉眼可見血液奔流。
閻妄卻笑了,笑得額角血脈偾張,幾欲破膚而出,斷鳌立極地陳述事實:
“我爸和她媽又沒領證,我們算哪門子的兄妹。”
休息室内霎時陷入死寂,衆人屏息凝神。
誰敢料想,在現代文明的帷幕下,竟還有豪門世家上演母憑子貴的逼離戲碼。
更令人瞠目的是,兩人是僞兄妹關系。
僞兄妹相愛啊!
倘若這件事被外界知曉,瞬間會成為引爆網絡的熱門話題,一夜之間登上熱搜榜首。
“但她一直叫你哥哥不是嗎?”宋知娴顧不得顧及自己的顔面,手指着門外不知哪個方位,胸口劇烈起伏地說。
窗外的暴雨依舊沒完沒了地傾瀉,不知是哪個字眼戳到了閻妄的神經,忽而放肆一笑:“媽,我一直覺得叫哥哥是情侶之間的趣味。”
他迷戀岑玖唇齒間“哥”字的纏綿,也沉醉于“阿妄”二字裹挾的溫軟。
隻要是她,任一音節皆足以令他癫狂。
宋知娴捂住絞痛的心口,太陽穴青筋随心跳顫動。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望着罔顧旁人驚愕目光、笑得恣意張揚的身影,恨聲道:“你簡直不可救藥。”
不可救藥?
閻妄似在細細咀嚼這個詞的味道,笑意霎時從他輪廓落拓的臉上褪去。
眉骨下壓,眼底的暗色幾乎要将光線吞沒殆盡,語調平闆地娓娓道來:
“媽,我學習貝斯是因為她喜歡聽,我想不分晝夜地彈奏給她聽。
我創辦公司是因為我想賺取更多的錢,隻為給她更好的生活。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您是不是單獨找過她?最近又是不是再次找過她?
我來猜測一下,是上次我們來上京旅遊回來之後您找的她?
還是元旦那天,我不顧衆人反對返回海城時您找的她?
又或者是在我表明不願回上京過年時您找的她?”
“媽,您是在模仿小說中的惡婆婆嗎?說說看,您給了她多少個億,讓她同意出國留學?”
“嗯?”
餘音袅袅未絕,他的眼眶已經紅得一塌糊塗。
他的小姑娘在他的母親這裡承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卻從未向他吐露半分,獨自默默承受。
他竟渾渾噩噩一無所知,還口口聲聲說愛她,自诩了解她,連她出國留學的真正原因都沒有弄清楚。
他真是該死啊。
一群人僵滞在原地,目不轉睛看着平時那張涼薄的生人勿近的臉,就這樣紅了眼眶,就這樣落了一滴滾燙的眼淚。
上京初次暴雨還在肆虐,似永世不得停歇,恰與他眸中翻湧的無盡疼惜相映成輝。
閻妄并不期冀宋知娴的應答,隻是冷冷掃視了休息室内的人群,擡步向門扉而去。
卻不防被一道柔韌的阻力截住腳步。
宋知娴立于他身前,指尖懸在半空,終究沒敢觸碰那件熨燙妥帖的袖口。
她将眸中波瀾悉數收攏,以沉靜音色破開現實迷障:
“你這樣出去找她肯定會被粉絲圍住的,屆時更加難以找到她,我有辦法讓她主動來休息室。”
閻妄停下腳步,緊繃的身體和下颌稍稍松弛些,掀眼皮看着宋知娴從包裡拿出手機,給岑玖發短信:
[來二樓轉角休息室,交代一下留學出國的事情。]
岑玖指骨劃過短信界面時,恰從衛生間暖融融的光暈中踱出。
黏膩的潮氣仍攀附在發梢,她凝視着手機屏幕上僵滞的出租車接單提示,終是無奈啟用公共區的吹風設備,将垂墜的發絲一寸寸烘幹。
留學資格的獲取,背後纏繞着宋知娴動用多少暗線關系,她早有所覺。
她以為宋知娴的聯絡僅是欲提醒她,出國後勿将此事的内情透露于人。
所以她回複:[好。]
轉角休息室的門扉推開時,她方知事态遠非想象中單薄。
休息室内,「自由樂隊」的成員,宋知娴、青梅與零散的工作人員皆列席其中,唯閻妄的身影如被夜色吞沒,了無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