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人群屏息凝神,隻餘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霧氣中忽現遊動的黑影。
萬蛇共舞。
她低頭看去,青黑色的蛇群正從她腳邊遊過,又在觸及她衣角時恭敬退開,自發讓出一條通路。
所有蛇類同時昂首,同時吞吐信子。
溫蘿芙順着它們的視線轉頭,看見石階盡頭的平台上,銀白傩面在霧中乍現。
無悲無喜,如神祇垂眸。
骨鈴清響,莊九黎的身影自霧中浮現——
他半卧在地,纏繞周身的蛇群如同流動的墨迹。萬蛇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遊走,蛇頭從他肩頸、腰腹、甚至發間探出,萬蛇遊走時如絲帶飄舞,又似觀音的千手法相,在他周身舒展、回旋。
鼓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他腰肢輕擺,無骨般遊動起身,如蛇般胸椎一節節脫離地面,擡起低垂的脖頸。
纏繞在他腰間的蛇群随着這個動作舒展,蛇群的運動并非雜亂無章。每當莊九黎的手腕翻轉,蛇群便如受召引,盤旋而上。
他側身回眸,腰身輕折,銀飾在蒼白的肌膚上叮咚作響,如天外梵音,證明他仍存于此世。
衣擺有着長長的拖尾,鋪展于地,逶迤如巨蛇之尾。
祭壇就在他舞動的中心。
然後,他朝她伸出手。
溫蘿芙突然明悟——她此刻扮演的,正是故事裡那個冷酷的神明。
而莊九黎,則是剜心獻祭的巫祝。
蛇尾狀的長擺像巨蟒一樣一圈圈環繞,将她纏于漩渦中心。
溫蘿芙一步步向前,莊九黎時而貼近到呼吸相聞,時而又遊離開來。他腰腹擦過她手臂,肌膚便烙下绯色痕迹。
看不見莊九黎的臉,隻見他的腰腹随舞姿起伏,肌肉的線條如山川起伏,流線般流淌而下。
像他教她的那樣,溫蘿芙緊閉着眼,随之起舞。
直至火把終于觸及祭壇。
烈焰騰起的刹那,霧氣與蛇群如退潮般消散。
溫蘿芙再睜開眼時,莊九黎已跪在她身側。
那些斑斓的蛇群此刻溫順地盤繞在他膝邊,仿佛方才的狂舞隻是一場幻夢。
就在溫蘿芙想要離去時,耳畔突然響起一聲似有若無的低語:
【異世之魂】
那聲音古老而嘶啞,像是從地底最深處傳來。
溫蘿芙渾身一僵,警覺地環顧四周,卻發現祭壇上除了莊九黎,再無他人。這聲音似乎也隻有她一個人聽見。
【汝非此界之人】
第二聲低語在她腦海中回蕩,溫蘿芙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身旁的石柱。
這一次,聲音清晰得如同耳語。
她确定聲音來自祭壇深處。或許是某種古老的機關,又或是她過度疲憊産生的幻覺。
那又如何?
溫蘿芙定了定神,對着空蕩蕩的祭壇做了個鬼臉:“裝神弄鬼。”
石壁間似乎傳來細微的震動,恍惚間似有鱗片摩擦的窸窣聲倉皇退去,四周蓦然一靜。
她的意識也恢複了清明。
遠處南诏百姓的歡呼聲漸漸清晰起來。
莊九黎适時地扶住她的手臂,兩人快步走向祭壇下的密道。
密道幽深,隻有零星的火把光影搖曳。莊九黎靜靜等待着溫蘿芙的誇贊,卻見她目光遊離,顯然心不在焉。他猶豫片刻,終于輕聲開口:
“想看看我面具下的臉嗎?”
溫蘿芙這才從低語中回神:“想。”
莊九黎揭下了他的傩面。
黑暗中,她隻能隐約看到他唇上一抹豔色,襯得莊九黎本就昳麗的容貌在幽暗中美得近乎危險。
莊九黎的聲音在狹窄的密道裡格外清晰:“這裡隻有我們兩個。”
他有些期待的問道:“我今天跳得好看嗎?”
“好看。”溫蘿芙誠實地回答,“雖然鬼氣森森的,但确實好看。”
說罷她便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走出密道,溫蘿芙這才發現他唇上塗了胭脂,不由失笑:“戴着面具還塗這個?别人又看不見。”
莊九黎舌尖舔過唇瓣,将那抹紅暈染得更開了。心想:可我希望你能看見。
溫蘿芙湊近細看:“都塗到嘴角了。”
她端詳着他的臉,忽然覺得這張臉若是精心描畫,必然更加驚豔。
她下意識說道:“下次要塗的話,我幫你吧。我很會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她猛然意識到,真正的長甯公主怎會自己動手化妝?還擱這擅長化妝呢。
但轉念一想,莊九黎又不清楚大周女子的習慣,于是她迅速調整神色,随意地補了一句:“……我是說,我的侍女手藝極好,改日讓她教你。”
莊九黎低低嗯了一聲,溫蘿芙别開眼,率先邁步向外走去。
希望他沒有察覺到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