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眸與她相視,眼下勾出一尾魅影,微光在他眼中閃爍,“剛準備出去。”
“哦……”莫念輕聲道:“扶硯哥哥,我想了半天,我師父臨終前說,真心都是用來被糟踐的,但我覺得,随自己心意,便能無悔。”
屋後河渠水聲微響,商扶硯握緊手中斷魄,腳下不自覺挪了位置,“咔哒”一聲,劍鞘撞了一側屏扇。
莫念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隻見漆黑一團,她将他右手拉回,劍柄抵在自己腹前,“碰到東西了。”她耳邊隻剩他的呼吸聲,怪道:“我又說錯了?”
“沒有……”他掙脫她,捏了她的肩推她轉身,“出去。”
那聲音似壓在他喉中,低若耳語,莫念擡頭看不見他神情,硬直的下颚線劃出他慣常的冷寂。
門外出廊宮燈微轉,兩人跨過門檻,影衛剛回,當即跪叩,“屬下失職,方才有黑影出沒,屬下去追,亦未追上。”
商扶硯眸中清夜轉寒,将莫念推至影衛面前,“把她帶回去,好生看護。”
話出,聲冷如攜刃,莫念困惑不明。
……
風晚閣泉流泠響,他神色恍惚,目中空離,莫念困惑之色再生,“你看什麼呀?”
“教主神韻翩然,無論如何穿着,皆離塵出衆啊!”淩景珩側開一步,于莫念身側湊近細看,“腰上銀花,指上銀鈴,胸前……”
話未說盡,斷魄寒刃一聲铮鳴,落在他肩上,“太子殿下就算是調戲普通女子也要想想自己身在何處。”商扶硯反手執劍,冷眼看他一點點擡起頭來。
“王爺說得有理。”鴉九自門外走來,肩寬臂粗,雙臂筋肉如老樹虬根,兩名男子于莫念身側互不相讓,他看過一眼,拜道:“教主,本宗有一物要給你,可防靈淵妒鬼。”
他将一雕蓮銀盒自腰側錦袋取出,緩緩打開,“此乃邪心符粉。”
“邪心符?”莫念走近細看,銀盒中盛滿金色粉末,她用手指蘸起,裝作塗在眼睛上,“這樣用?”
鴉九搖頭道:“需入妒鬼之淚,方才奏效。”
“妒鬼會哭?”莫念收了手,将手上金粉擦在裙擺上。
“會,嫉妒至深,無能為力時,便會落淚。”
“憤于無能?……那悲也無過。”她将銀盒接過,收入腰側錦囊中。
日光照落,穿門入室,恰逢風和日麗,适宜出行,她回頭一眼,兩個男人令她覺得極麻煩又極不願,她長歎一聲,往外走去。
商扶硯将劍收起,低首于鴉九面前,躬身一拜,“多謝前輩。”
鴉九隻觀斷魄,不看他,“斷魄認你,必有緣由……”
商扶硯瞳中微動,再拜無言,自他身旁奔出。
淩景珩斜睨鴉九,陰戾一笑,追入門外一片光耀中,“教主等我!”
風晚閣往西數十步,一扇房門為獸血銀鎖所封,莫念于門前停住,神離夢回。
耳中聽見流水聲,百鳥争鳴,五毒吟唱,撲面而來星燈夜色,段情于此處見了她最後一面,“阿念,你要記住,真心是用來被糟賤的,師父隻要你高興便好,無需對誰真心。”
字句話語在她記憶中伴着泉流聲回響,段情閉眼的一瞬,她身上如若骨血坍塌,拓伽淩桓将她抱住,吻在她的頭發裡,“阿念,你還有我。”
飛雲令魂化出雲蘭數朵,于她右肩現出後消隐,灼痛感在她身上蔓延蛇行,鑽入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猶如蟲噬,她擡起頭吻了他,抗拒和恐懼令她欲加不适,她顫聲噎吟,“拓伽……”
拓伽淩桓将她雙手握在頸側,“命給你,你和我,可以永不分離……”
蠱契将令魂渡入她體内,她耳中聲響嗡鳴不斷,一字一聲如撞鐘撞在她的腦中,各種聲響在她腦中炸開五光十色,她頭昏目眩,睜不開眼,起不來身。
拓伽淩桓将她抱在懷中安撫,“阿念,想想西達神山的星星,想想那些鬥戲的蠱蟲,想想你喜歡的東西。”
那一夜,莫念在他懷裡蜷縮,似縮進一團烈火中,她莫名想将自己焚化。
蠱契的殘念在房中蟄伏,期盼焚化自己的感覺再次侵蝕她,她的髒腑隐隐灼痛,她許該與段情一同火葬,許該……
“阿念。”商扶硯将斷魄扔下,抓緊她的雙肩将她轉向自己,“阿念?”
莫念在搖晃中緩過神來,他魇症般的神情令她分外不适,他身上有她不能得知的東西,極壞,極不堪,她很清楚,他說不清楚,亦或是,不能說……
她将他推開,不慎踩在斷魄劍鞘上,人往一側滑倒,他将她抓住,拉回,“當心。”
他的心跳撞在她的手腕上,順着經脈流入她耳中,那張臉與她記憶中某一瓣碎片重合,化作一道鋒芒劃在她眼中,耳畔砰響扭曲成一聲嘶喊,如有鋼刃斬入,她瞬間頭痛欲裂,用力閉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