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都沒說什麼,你倒是講究。”桑落随手拿了案上一方記冊,逐葉翻過,掃讀至末,合卷,是趙慶嵩的在朝案錄,她怪道:“你查趙監衛?你們倆不是關系不錯嘛?”
商扶硯将她手中記冊抽回,擲于案上,“關系錯不錯,需看他有沒有用處。”
他将另一卷冊别子抽脫,展開,卷頁字迹規整,他掃過一眼,趙慶嵩為官十年,功過皆記錄在冊,其中亦有當年将他從幾個皇子、世子手中救下的案錄,那是桑落第一次見他。
桑落隻觀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有事,走近他身旁,果然他手中卷冊白紙黑字,字字皆是恩義,她道:“我救你那日,便多虧了他在,我明白你最重視什麼,可有時候,拿出些真心來,許能換到真心。”
莫念駐足細聽,低下頭去,喃喃道:“真心?”她忽然皺眉,似有蛇蟻順着脊背爬到身上,肩頭微微聳起,頸後扯緊。
商扶硯聽聞,察覺有異,目光離了卷冊,問道:“怎麼了?”
他走到她面前,循着她的視線于案下拾起一卷南疆輿圖,起身間隙,眸中勾勒出回應的軌迹,執卷于她眼前,卻不見她有絲毫反應。
“阿念。”
他似盯着一隻随時會失控的山獸,心中默數她的呼吸,臂上蓄了半分力。
莫念雙眼眨了一下,不對……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哪裡錯了?
她呼吸回緩,神魂似自不知何處歸來,影衛于房中添燈,光影映在她目中閃爍,“啊……我……我有些累了……”她未看他,轉身便走,在門檻處絆了一跤,自己半跪撐起,手上魂鈴亂顫。
他跟了幾步,尺半門檻似阻了他前行,他低眸癡看半晌,道:“玄七,去看看。”
邀月閣出門西進,琴房門扇半敞,莫念心在他處,踏入才覺,又退出,出廊檐下拐入内院連廊,浮望樓于東面對立,遙隔半扇院牆,花間八角月亮門東西通絡,河渠自西側偏房配殿貫通東面出水口,廊下流水落花。
她沿房前小徑踏花而行,離神似看池魚,于廊橋下與添燈的影衛點了頭。
橋為半月,照影團圓,水中遊紅浮金,團翠剛生,她坐于渠邊靜看,直至水月當空,影衛送來晚膳,“又吃飯了……無甚意思……”
她離了水岸,回房關門,玄七原路折返,商扶硯與桑落于邀月閣一同用膳,盤中蟹釀鮮香酸甜,桑落整盤端到了自己面前,“你不吃我吃啦!”。
“嗯。”商扶硯手中青瓷花勺拌着碗中素胭脂,石榴與蘇木紅汁作湯,後廚娘子細細調作胭脂色,他看着湯中鴿子蛋流心入湯,一下下攪拌。
門扇敞開,玄七進門右轉,于東側山石畫屏前跪叩,圓鼓桌鑲雲石瑪瑙,桑落手指摳蹭,看他一眼,搶道:“商扶硯,你到底在想什麼?”
商扶硯将瓷碗轉了一圈,似觀刻花紋路,碗中羹湯熱氣騰騰,他勺起一口,蓮泥丸子自勺邊落入碗中,濺出些湯水來,他靜看片刻,将瓷勺放下,聽見青瓷脆響,“南疆控權關系重大,自當深思熟慮,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我不操心啊,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好确定何時讓皇帝哥哥賜婚。”桑落端起湯碗,吹了吹熱氣,抿下一口,“或者,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能料理幹淨?”
商扶硯歎氣不語,撚起瓷勺拌湯,玄七靜跪于旁,回頭望見書案空落,案卷記冊已擺放規整,他拜道:“王爺,教主在園子裡癡坐許久,後便不情願般回房用膳了,許是……累了?”
商扶硯手中瓷勺于碗中懸停,後放下,“咣當”一聲,唇齒微動,道:“知道了。”
“是,卑職告退。”
玄七與桑落微微拜禮,躬身退出閣外,商扶硯不聲不響,将碗中飯菜盡食,起身離席,于書案一旁,案卷堆疊處,拾起那卷南疆輿圖。
南疆地處大炎西南一角,雪山、靈淵、大沼皆為天險,五仙神教于西達雪山下修建聖城,四大門宗各守一方,由五仙教主統攝。
商扶硯指尖劃向敵國南齊,“淩景珩……”
桑落聽見他說話,與圓桌旁伸直了脖子歪過身來,問道:“誰?”
商扶硯擡眸道:“沒誰……你吃你的,早些回宮,免得淑儀太妃又來尋我。”
春夜鳥語未歇,商扶硯收了圖紙,去往邀月閣東側,桑落慣了他行徑,兀自吃飯。
東側靜室帶鎖,機關百竅,他一手提劍,一手擰鎖,門啟,洞黑一片。
星月慣愛偷望,探入滿窗銀光,似怕着了抓捕,若有似無,他就着光亮将窗前火折拾起,點了燭台,窗上銅鎖雕龍,于燭光下形影如生。
靜室隻一方卷雲石案,案後矮榻卐紋方正,案側一扇絹面山水屏細釘滿布,一張張人名履曆、畫像生平,皆釘在屏上,有朱墨勾著者皆已“還鄉”,他一一看過,蹙眉低首。
“扶硯哥哥!”
莫念于屋後拍了窗扇,窗邊燭光随聲響顫動,商扶硯呼吸一滞,望向燭火,眼瞳微微縮緊,“别進來。”
聲音顫了一瞬,莫念沒聽清,自窗下走過,“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商扶硯往窗邊走去,看着莫念的影子掠過,腳步聲自門外靠近。
他吹熄燈火,房前軒窗光亮亦消,莫念一驚,快了幾步,他未來得及出門,莫念已跑進房中,點星裙微光浮影,“哥哥怎麼了?!”
商扶硯停在窗前,耳畔嗡響,雙眼驟瞠,幸得星月偏愛,描出他臉側輪廓,将他神情隐去。
莫念依稀看見他,伸手摸着黑,慢慢靠近,“扶硯哥哥?為何熄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