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正睡着,門外什麼聲音絲毫不覺,直至房門打開,她還在夢裡。
雨風吹入房中,她知覺撲了寒氣,将身上蓋毯拉起,卷了自己一身。
妝台原就不大,鳴一将漆盒、鳳冠、珠钗……一樣樣輕放,擺正,端走了另一套一模一樣的。
莫念躺在床上,呼吸輕緩,枕上青絲鋪散開,唇角橫過幾縷,商扶硯伸過手去,未及她臉側,又收回。
她似有覺察,蜜唇微啟,蓋毯一角纖指蜷動,胸口随呼吸起伏,似湖邊夜潮拍岸湧動。
商扶硯靜立一旁,隻看着,半晌,将束帳的勾珠解開,看着帳幔落下,遮在自己眼前,莫念身形輪廓卻在帳子裡頭愈加分明,他又解下另一側,未再多看。
鳴一退在門外,玄七剛回,兩人照面一眼,商扶硯自房中走出,帶上了門,“等她醒來便告訴她,那是她的婚服。”
門邊影衛颔首道是,看着玄七和鳴一跟他離開,數十影衛留守園中各處,廊下窗前幽影排開。
桑落于浮望樓二層房中抱書瞌睡,倚着書架身子歪斜,聽見樓下有人進門,恍惚着爬起身來,“終于回來了。”她歎氣起身,朝門外去,婢女于她身側攙扶,兩人下樓左拐,繞過屏風,鳴一手中漆盒瞬間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什麼?!”
鳴一給了玄七眼色,兩人皆笑,玄七答道:“自是公主心心念念之物。”
鳳冠珠钗皆挂了雨珠,珠玉金飾合着水光于燈前晶瑩閃爍,她一步步靠近,好奇轉作詫異,又從詫異變為驚喜。
商扶硯隻手将鳴一手中托盤端起,伸到桑落眼前,“太妃沒見到你,說不要你了。”
“去,哪有娘不要女兒的?”她笑着接過,又嬌羞起來,“可有說何時?”
“你想盡快不是?”商扶硯笑意浮在唇邊,眼底似沉了門外雨中寒霧,眼角彎出一點弧度,卻并不像在笑。
桑落将手中鳳冠漆盒托高,半舉在眼前,鳳羽花蝶囊絲嵌珠,她以目光細細勾勒,皆瞧不夠,就近放在桌上,将漆盒打開。
盒中一襲紅裳,她小心提起,托在掌中,金繡鸾鳳自裙裾盤旋而上,穿花彩蝶振翅欲飛,她以指尖輕描細抹,眸中光點顫動,“嗯,盡快……”
商扶硯将手中斷魄置于西面書案,斜倚在榻上扶額閉眼,“你早些去歇着吧,在我這兒呆着于禮不合,定是我技不如人……才遭人算計,大婚之前你還是回宮吧,離我遠些,也算是好事。”
“遭人算計?!誰?”桑落将婚服放回盒中,捧起浮雕盒蓋輕輕蓋好,發現他已倚在榻上,支着腦袋,眉頭皺緊。
商扶硯閉眼搖頭,壓了一側眉,唇角用力抿緊,看似頭痛難忍,好不容易說出一句:“沒什麼,我靜一靜就好。”
他似不願說,桑落便不肯作罷,急道:“你說啊,誰那麼大膽子,敢算計你?”她坐到他身旁,抓起他一側手臂搖了搖。
商扶硯在搖晃中睜開眼,目光停在案上,斷魄紫玉幽光流轉,他道:“有人得知我去了韶音樓,派人放火殺我,誰曾想,莫念手段了得,不但以一退百,還傷及衆多無辜百姓,四個侯伯家的公子亦命喪戲樓……”
“莫念?!以一敵百?!”桑落瞪大了眼睛,“莫念如此嬌小的身子怎能以一敵百呢?怎麼可能?!”
商扶硯坐起點頭,吸了口氣,吐出,“是,以一敵百,蒼梧大街上還波及衆多無辜百姓……哎……”
桑落臉色漸漸發白,視線似在奔逃,尋不到出口,她低聲道:“是那令魂作祟?”
商扶硯瞳眸微縮,眼睫壓下,目光投向她,“公主聰慧,此事屬實難解,我頭疼得緊,大婚之前還需好好想想,這段日子怕是陪不了你幾何了。”
桑落不服,氣不打一處,下巴揚起,手拍在案上,“砰”地一聲,“可又不是你的錯,他們是要殺你啊,就算論處,也是莫念傷的人,與你何幹?還有,我今日問過了,如今看來……那令魂厲害得緊,我們必須奪來,你莫要喪氣,我們一起想辦法。”
商扶硯低頭摳手,挑了一側眉,無奈歎氣,“他們亦是因我而傷,是我無能,那令魂……還未有解法,我盡力就是。”
面前書案“砰”地一聲比先前更響,桑落拍案而起,“豈有此理,你放心,我這就去找趙伯伯,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似足下生風,帳幔在她走過時揚起,婢女将大把珠钗钿飾放進嫁衣盒中,抱起鳳冠漆盒匆忙跟随,竭力為她拉開了門。
玄七在門外等候,見她出來,拜道:“長公主這是要回宮嗎?”
桑落腳步一頓,發間步搖亂甩,金鍊墜珠,繞了幾縷發絲纏亂幾圈,最終卡住,她摸了摸,用手指一點點解下,想了想,道:“回!馬上就回!豈有此理!”
商扶硯自西側花罩下走出,鳴一與他點頭,将門關上。
他神色淡下,解了腰間革帶,扔在榻上,走進屋後内室,暗花緞袍已挂在梨木屏扇上,屏後地面挖下一池,周側紫幔懸垂,南珠瑪瑙串作珠簾,池子一側溝通牆外爐火,溫水已備,水霧彌漫。
他踏入池中,閉上眼,看見莫念的唇,眼,耳朵……“妖女……”似是水太熱,他呼吸躁動,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莫念醒時天還未亮透,房中無人,隻妝台上多了些物件,“什麼東西?”她喃喃自語,從床上爬起,揉了揉眼睛。
鳳冠喙銜南珠,翅點藍羽,囊絲花蝶擁繞成團,她指上輕觸,又收回手,不知這華麗冠冕是作何用處,一旁珠钗皆成雙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