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的目光始終落在他一側臉上,似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他雙手将她的臉擺正,看着她的眼睛轉回來,“教主無需困擾,奴才不疼。”
莫念眨了眨眼,先是不解,後蛾眉壓下,“莫名其妙,我管你疼不疼。”她拍下他的手,目光落在别處,腳下亂石皆是苔痕,青綠厚重,毛茸茸的,似小獸不敢見人,一隻隻蜷在地上。
她往前走了幾步,想再說些什麼,張了嘴,一回頭,撞在商扶硯身上,懵懵然滑了腳,往後倒。
她下意識伸手,商扶硯順勢将她拉起,扶她站好,兩人手臂相疊,腳下皆是軟陷的青苔,她亦抓着他,恍惚間,有些畫面在動作中重合,腦中有各色景象重疊,五彩斑斓中亦有漆黑之景,跟着她的心跳一下下晃動。
淩景珩抱手跟來,在商扶硯身後歪着身子探看,她一下松了手,背身躲開,雙手按在胸口處,她想要按下自己的心跳聲,呼吸可以嗎?都是什麼?她大口呼吸起來。
她雙肩聳起,一點點弓背閉眼,耳中出現尖嘯聲,兵器的铮響似砸在她的腦子裡,“不是我,我沒有……”她說出口後愣住,不知何物攪在心裡,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覺得難受,驚惶不已,“……我在說什麼?”
密林深處,鬼泣聲傳來,商扶硯從身後将她抱起,她原先站的地方石土陷落,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洞口,有紅色帶狀物從地下泥石中抽離。
她雙腳騰空,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已躺在商扶硯臂上,遠處密林深邃,光點依稀,有鳥雀沿路驚起,她雙手攀在他肩上,低聲道:“是妒鬼。”
“教主可還好?”商扶硯隻看着她的臉,明目張膽地一味辨析她的神情。
兩人目光相撞,她看見他眼中茶色紋路清晰,晃動的倒影是她自己。
鳴一跨過山石塌陷處,看過一眼洞口,身影沒入樹蔭下,光斑落在他身上、臉上,在他眼尾掃出一線刀鋒,“是從谷底傳來的。”他斂神警覺,回望商扶硯。
淩景珩看了看身後影衛,冷笑一聲,“靖王原來帶了祭品。”
“你胡說什麼?!你誰啊?!”鳴一聞言大喝,淩景珩一身南齊衣冠早已令他警覺,此話尤其另他不爽。
商扶硯微微側目,道:“你們在此守着,看見南齊人,就地處死……”
淩景珩怒目一怔,正要罵他,林中傳來女子慘叫聲,人人皆驚住,唯商扶硯依舊冷淡,“能活者,随意出入,不是嗎?”
本該清朗的眉眼總似落了霜,莫念不解他意圖,當朝攝政王總不可能是個見色忘本的情種……她點頭道:“太子殿下,您即來了,想必有些本事,但若您覺得委屈,可以就此離開,我保你一次,讓你安全回去就是。”
淩景珩浮起一絲笑意,鼻息輕嗤,“不必,我倒要看看……所謂靈淵到底有何物作祟,竟能殺我兄長與流火營數萬精兵。”
商扶硯眸中光轉,不動,鳴一怒目叱他,“淩清秋帶兵進犯大炎在先,死不足惜。”
淩景珩不屑道:“你才多大?懂什麼?你們有什麼值得我們進犯的?鏽掉的腦子?又長又臭的禮法?難道不是你們越界在先?!”
莫念又點了點頭,後愣住,半眯着眼歪頭思量,段情曾與她說過,當年南齊忽然進犯,淩清秋身為南齊太子,親自領兵,原由是南疆仙民越界窺探,劫了南齊女子進山。
兵亂來得不明不白,持續了整整十年,莫念父母亦命喪于此,山中巡查的仙民将她撿回,交給段情撫養。
南齊人想盡辦法,企圖越過西達城上京讨要說法,段情決口否認,稱南齊是在找借口,意圖挑起戰亂,将他們屢屢阻下。
直到有一日,淩清秋死了……怎麼死的?沒人知道。
商扶硯低眸看她,悄聲道:“教主在想什麼?”
“啊?”莫念忽一回神,發覺自己竟如此自然便摟着他,手指還攪了他的頭發一圈圈擺弄,這依照朝廷又臭又長的禮法,倒确是不妥的,這可是大炎靖王,來意……不可信……
她動了動,腿往外挪,意圖讓他順勢放下,誰知不成,他穩穩抱着,一動不動。
她撇了嘴,暗出了口氣,擡眼睨向他,擺出些惡樣,“放我下來。”
他淡淡一笑,将她放在自己身後的位置,正好是淩景珩面前,“教主若不舒服,奴才以為需先回去。”他撇了淩景珩一眼,看她時眼中春水暖陽。
莫念頗不自在,抿唇尬笑,“你少碰我我就舒服了……趕緊走吧。”
她一心離商扶硯遠些,刻意走在鳴一前面,回頭去看,發現商扶硯與淩景珩并行,并未看她。
她松了口氣,頓覺腳下青苔柔軟舒适,輕快起來,“跟緊了!丢了命便是命了。”
樹上落下枝葉野果,嘩啦啦一通亂響,有笑聲自谷底傳來,似喜似悲,是個女子。
纏樹老藤之下有紅綢拖出,蜿蜒蛇行,似無盡而不知來處,莫念腳步一停,目光死死咬住了林間幾道鮮紅,似獵手捕到了獵物,而這獵物又極好,她笑起來,高聲道:“好久不見!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