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處傳來叫聲,尖利刺耳,鳴一閉了一隻眼,側首皺眉,“什麼東西?是人是鬼?”
莫念雙眸發亮,得意笑着,靜聽山中回聲,不答他。
林中蟲蛇走獸紛亂逃竄,各處枝葉搖晃,簌簌亂響,商扶硯駐足不動,餘光留意着淩景珩的動作。
淩景珩腳步一頓,踩斷一枝枯木,雙肩前傾,放慢了呼吸,“裝神弄鬼,有本事就出來。”
莫念回頭道:“她不是裝的,她是真的妒鬼,師父說,先帝因她善妒,将她流放到此的。”
“麗姬?”
“王爺知道?參與了?”
“教主早前喚我一聲哥哥,想來是知道我比教主大八歲,她謀害靜貴妃那年,應正好是教主生年。”
“我不清楚,是師父告訴我。”莫念随手扯了身旁樹藤,當作繩索彎折卷起,收在手中,踏過幾處亂石,在一棵古木根系角落中拔了幾株水晶蘭,“妒鬼最喜歡這花……”
她将藍紫花束遞給商扶硯,譏诮一笑,“遠近算是你家的人,你去吧……呵,哥哥?”
商扶硯将花接下,目光落在她手中藤條上,“這是要……捆她?”
“等你見到她便知道了。”莫念往山林深處走,樹藤輕輕甩在鳴一肩上,“護主還是保命,想好了就跟上。”
鳴一毫不遲疑,緊随其後,“妖女别嚣張,我有不選的本事。”他沿路斬下大段藤條,照着莫念的樣子卷起,捏在手裡。
淩景珩亦照做,更是自己尋來幾朵水晶蘭,高聲問道:“教主!非他不可嗎?”
莫念回頭道:“也不是,隻是他剛好對味兒,能吃!”她狡黠一笑,摸到腰間銀盒,掏出後打開看了看,金色粉末細膩均勻,在樹蔭下亦微微發亮。
她将銀盒蓋上,放回錦袋中,确認系繩穩妥,大步往谷中深處跑,手上銀鈴聲響在谷中回蕩,鳥雀循聲而來,随她飛向谷底。
商扶硯追上她,林間飛鳥穿梭而來,他高聲喊她,“阿念!慢點兒!我才是餌!”
莫念回頭一笑,“哦!我忘了!”
日落霞色灑入林間,亂石與古木同樣染了血色,鮮紅的樹脂似血淚滴落,她轉身躍起,騰空似墨紅山雀,百鳥反向飛回,跟随她身側衣擺翻轉盤旋,她踏了一旁樹木,淩空一腳,蹬在商扶硯肩後,“我想你定不介意!”
“王爺!”鳴一未來得及阻止,一群飛鳥撲向他。
商扶硯坡下絆了一跤,順着山勢滾下去,肩脊肘膝磕在亂石上,青苔擦污了衣袍各處,他勉強扳了一處石塊令自己停下,一膝着地跪起,“教主,很疼啊……”他擡起頭看她,見她在笑,蹙眉懊惱。
莫念從坡上走來,鳥雀相随,她蹲下瞧他,百鳥落在枝頭,啼唱疊起,她道:“怎麼?不是要做我的奴才嗎?這就露餡兒了?忍不了了?靖王,我勸你坦誠些,這方面,太子殿下值得你學習。”
商扶硯起身拍了拍身上污迹,“是我不小心,無礙。”
莫念不高興,站起來,他比她高不少,她擡頭看他,愈加不悅,此人一路走來沒一句實話,遮遮掩掩叫人難以琢磨,他始終不願說她是如何受的傷,那便隻有一種可能,“是你險些要了我的命,對不對?”
淩景珩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眼中沒有溫度,居高臨下,帶着幾分嘲弄,又似憐憫,他一步步踏過生苔的亂石,在莫念身後俯下身來,湊在她耳邊,“教主,不無可能啊,他帶你回京,是何緣由呢?”
“教主,不論前因如何,曜靈軍失控,非我本意……”商扶硯低頭看地,呼吸漸重,話後似還有話,卻沒說出來。
鳴一好不容易拍開與他纏鬥的鳥雀,頂了滿頭鳥羽,或長或短,或白或彩,饒是不舍傷了區區小獸,他罵了幾聲髒話,聲兒挺大,在谷中蕩開,坡下三人皆看他。
商扶硯道:“縛影心法抄完再抄一百遍大炎禮制。”
淩景珩左手托了右手肘,右手摩挲自己的下巴,誇張地若有所思,“嗯……小少年,有魄力,你願意來我宮裡當差嗎?我們那兒不用抄書。”
莫念擡頭看看樹上鳥兒,唯有白羽靈雀“啾啾”輕語,她道:“它們說不要緊,它們也在捉弄他。”
她說着一笑,又道:“如此……可見你是個正人君子,那麼回到正題,你說非你本意,那我給你個機會,你敢不敢從頭給我講一遍,我不記得的,你都給我說一遍,就當着靈淵山靈的面兒?”
“教主……要罰便罰,我……說不清楚……”商扶硯雙手止不住地顫動,低下頭,無法自他肩上滑落,可見他脖頸抽緊,似頸後系了什麼重物挂在胸前。
他腰間斷魄乃南疆所造,鴉九老頭兒曾視若珍寶,卻送他?莫念擺了擺手,“罷了,你不說,我也能查到,靈淵容不得人撒謊……”她說着望向淩景珩,“太子殿下也要小心,若南齊因你之死來擾我仙民,我許是還小,心量不寬,我很确定我沒有我師父那麼仁慈。”
淩景珩眉梢微揚,浮起一絲笑意,似發現什麼值得賞析之物,“教主既知我們來意不純,為何願意帶我們來?”
“我師父不讓你們來,但我覺得,來了又能如何?山靈萬變,且不說你出不出得去,就算出去了,你又還進得來嗎?”
“萬物皆可從此過,能出者活……”鳴一眼睫垂下,林間靜了片刻,隻餘鳥語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