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歡今早四點就被折騰醒了。
窗外的天還黑着,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絕望地盯着天花闆,聽着外面一陣陣刺耳的撓門聲,終于忍不住發出一條消息。
[哥,你知道人類的清晨可以有多長嗎?]
她抓了把雞窩似的頭發,對着手機打下這句話後,又從相冊裡翻出一張為數不多的正面“通緝照”,配成一套打包發出去。
照片裡的小狗斜歪着頭,耳朵幾乎垂到地上,瞪着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是一隻純正無比的比格小犬。
[淩晨四點,這祖宗就開始扒我房門,爪子跟裝了縫紉機似的。好不容易幹累了消停會兒,不到五點又開始嚎,硬是把咱家的黑夜高歌的宛如白晝。]
[你以為就隻是這樣嗎,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強忍着等咱媽起來給它收拾好,再一看表,嚯,六點了。]
[再過半個小時,我又該出門上課了。而現在,何雁雁女士已經給它系好了牽引繩,說要帶它去公園一起練新學的廣場舞。]
對話框裡,宋亦歡的消息氣泡不斷上跳,宋意生掐滅了煙,目光掃過那些帶着怨氣卻又親昵的文字,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牽了牽:[媽養狗了?]
[養了啊!!!]
宋亦歡過激的情緒簡直要穿破屏幕直接打在他臉上。
宋意生的手指剛點到屏幕,視頻通話已經劈頭蓋臉砸過來。
屏幕裡的宋亦歡頂着一頭亂發,眼下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開口就嘲諷道:“喲,大忙人居然秒回?”
她趿拉着拖鞋,腳步虛浮地晃出房間,蹲下身,鏡頭垂向腳邊那隻正不停轉圈的小狗,“看,這就是咱家的新成員,媽的心肝寶貝,我的睡眠殺手。”
視頻裡,精力旺盛的小犬圍着宋亦歡的腳踝打轉,隻一看到她的指尖剛有半分往它方向攏的意思,便馬上變成兩腳直立的狀态,空出來的兩隻前爪不停地往她的褲子上扒。
宋亦歡一邊緊抓自己的褲腳,一邊又道:“最近有空沒,有空就趕緊回來一趟,要不然按它這個急速攀升的家庭地位,怕是過兩天你的屋子都要被它給占了。”
“......”
鏡頭被撲騰的前爪撞得晃了晃,宋意生看着那團活潑的毛球,忽然垂下眼。
他好像已經兩年多沒回過家了。
上次回來還是家裡鬧得最兇的時候。那個三年前的深秋,父母離婚的案子已經拉鋸到了白熱化階段,母親的好友又剛好在帝市撞見他和裴兆并肩而行。
他進門時,腳還沒在玄關裡站穩,迎接他的卻是客廳裡滿地摔碎的花瓶碴,和母親舉着撕碎照片的尖叫。
“媽......最近身體還好嗎?”他捏緊手機,聽見自己的聲音澀得發啞。
宋意歡把鏡頭轉回來,翻了個白眼:“她早不鬧了,現在好得很。”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了些:“哥,回來看看吧,媽其實......挺想你的。”
......
窗外,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泛白,像被稀釋的珠粉向四周圍暈開。
宋意生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指腹緊貼着落地窗前的安全護欄,看着晨霧凝成水珠,滑落成蜿蜒的線。
幾個小時前,裴兆站在酒吧門口,黑色的襯衫下擺被夜風掀起,染在他身上的酒氣仿佛到現在還仍未散盡。
“路過?”宋意生甚至能回憶起裴兆當時眉梢上挑的角度。
淩晨三點,看他穿着發皺的家居服,站在酒吧門口裝路過。
這樣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裴兆卻隻是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半句追問。
宋意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裡似乎還殘留着裴兆抓住他遞傘時殘留的溫度,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燙得他心頭一顫。
“哥!”手機屏幕裡,宋亦歡的臉突然放大,手指敲得鍵盤咚咚響,“你在聽我說話嗎?”
宋意生猛地回神,聽見自己猶疑的聲音:“嗯,公司給了幾天假,我明天......今天能回去。”
......
挂斷電話後,他倚着窗,看城市中天色漸亮。
晨霧中,樓宇四周都像被蒙了一層素紗,融成淡墨勾勒的剪影。
自從搬回公寓後,他的失眠好像愈發嚴重,分明之前可以勉強克服的症狀,此刻也變得像是被嬌養變壞,在每個深夜絞緊他的神經。
而曾經那份自己主動切斷的依賴,已然變成了嚴重反噬的缺口。
手機在掌心裡亮了一下,屏幕裡跳出裴兆發來的消息,提醒他淩晨露重,記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