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隆重招待貴賓陸蘅的晚宴,本該是一場賓主盡歡的幸事,但晚宴的氣氛,卻極其微妙尴尬,老夫人的笑容數度僵硬。
長圓形的餐桌前,陸蘅坐在貴賓席的上方,李蔚坐在他身旁,對面是李老夫人特意安排的兩個李家侄兒侄女。他們年輕,美貌,席間侃侃而談,對陸蘅頻送秋波。
陸蘅卻不怎麼解風情的樣子,除了心不在焉地附和幾句李蔚他們提及的戰場趣事,整個席間都很沉默。
而在陸蘅無數次把目光投向餐桌末端邊緣的蘇決身上時,李家人再是想裝作若無其事,臉上都有些挂不住。
陸蘅摘下了手套,像是有蚊蟲飛進了眼睛裡,不斷地擡手揉着眼,以至于雙眼一片血紅。
他的失态衆人都看在眼裡,除了李蔚一直都苦哈哈地強顔歡笑活躍氣氛,其他人都感到莫名不解,不時用眼神交換着彼此的疑問。
然而,蘇決卻沒有關注過陸蘅。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位置,陪伴在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身邊,一會兒照顧兒子吃飯,一會兒替李洱上校拿藥,溫聲細語陪着他們說話,安靜得沒有任何存在感。
李家的宴會他向來都是不重要的作陪家眷,蘇決也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從來不會刻意表現賣弄,安靜寡言。
即使今天的宴會主角是他的故人,是和他曾經關系最密切複雜的那個人,蘇決仍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無論陸蘅欲言又止,千絲萬縷的複雜目光投向他多少次,蘇決始終都無動于衷,甚至沒有和他對視過一次。
好像貴賓席上坐着的男人,對他來說,隻是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他既不關心,也不在乎。
李老夫人見多識廣,心思玲珑,敏銳的目光來來回回在陸蘅和蘇決之間逡巡了幾遭,很快就察覺了一絲端倪。
李老夫人穩了穩心神,才用試探性的口吻,關切地詢問,“陸上将,您的眼睛,不舒服嗎?要不要去處理一下?”
陸蘅也知道自己今晚完全亂了陣腳,失了儀态,對李家來說非常失禮,但他完全不能自持。
李老夫人的詢問,是一種委婉的提點,提醒着他的失态,但陸蘅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再次看向了蘇決方向。
他們離的位置太遠,目光遙遙望過去,他隻能看到蘇決半側着臉龐,在和他丈夫小聲說着話,留給他一個沉靜淡漠的側臉輪廓。
從碰面到現在,他甚至沒有仔細看清楚過蘇決的臉,也沒有多和他說上一句話。蘇決對他冷淡又疏離,陌生又客氣,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眼前溫馨熱鬧的宴會景象,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荒誕噩夢。
陸蘅數度精神恍惚,好像他還身處在漆黑深空,隻是靈魂脫殼回歸了故裡,來赴這一場有他魂牽夢萦之人在場的夢中盛宴。
陸蘅坐在席間,不動如山,機械地提起酒杯和衆人碰杯,飲酒,進食。太陽穴突突直跳,神經一抽一抽扯着疼,陸蘅睜了睜眼,勉強維持着最後那一根理智的弦。
烈酒入喉,身體發熱,他清晰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肉在不斷膨脹,爆裂,撐破了表面上那層光鮮亮麗的人皮,露出青面獠牙,猙獰可怖的本相來,控制不住嗜血毀滅的欲望,想要摧毀在場的一切溫馨假象,叼走隻屬于他的獵物。
如果這隻是一場異星怪物編織給他的夢,如果他還沒有回到家鄉,重逢故人,拜托就讓他早點醒來吧。
“陸蘅。”
一道低沉的呼喚,讓陸蘅陡然回過神。
他機械轉過頭,隻見李蔚擡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臉擔憂的神色。
陸蘅深吸了一口氣,拉開椅子,一下站了起來,“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
衆人面面相觑,看着他自顧自離席。傭人忙跟上前去,為他指引方向。
李洱上校病重,宴席間幾乎沒有進食,不斷地低聲咳嗽,甚至咳出血痰來。
蘇決坐在他身旁,聽他一陣陣壓抑低咳,聽得揪心,便趁衆人不注意時,悄然離席,去房間裡替他拿藥。
上校的卧室就在一樓,蘇決在他房間裡翻找了一陣,在藥箱裡找到了他最近在吃的藥,便拿了一副,急匆匆地往外走。
所有人都在客廳和餐廳裡,空曠幽靜的走廊上僅留着幾盞夜燈,光線昏暗。
蘇決匆匆穿行,眼前光影一閃,一道長長的黑色影子投在了蘇決腳尖。
蘇決頓住腳步,一擡頭,不期然看見走廊前方出現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帶着沉甸甸的壓迫感,攔住了他的去路。
蘇決警惕地望着來人,心髒無意識地揪緊。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蘇決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栗起來。
陸蘅的眼睛紅得像充血一般,嘴角顫動,像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講。
蘇決捏緊了手指,低下頭,想從他身旁繞過,陸蘅卻伸手将他攔下。
蘇決從他左邊繞行,他伸左手,蘇決從他右邊繞行,他伸右手。
蘇決心中逐漸湧起恐慌。
這裡是在他丈夫家裡,他不想,也不能讓李家人發現他和陸蘅的關系。
蘇決擡起頭,直視着陸蘅陰沉俊美的面孔,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情緒,“請讓開。”
陸蘅忽然伸手勾住蘇決的腰,一把将他帶進懷裡,緊緊抱住,然後推開了旁邊的一扇房門。
蘇決大驚失色,手中的藥都灑落在了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推進了房間裡。
房間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蘇決被陸蘅壓在門闆上,一時間隻能感受到男人噴灑在他耳畔的沉重呼吸,和他禁锢着自己的強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