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銅鏡隻是想讓我們看戲?”蔣引玉也問道。
“靜觀其變。”祝竟遙心知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待到銅鏡又是一陣白光閃過時。
江南的梅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月,"醉月居"的屋檐垂着水簾,将林暮之的身影映得支離破碎。
他坐在櫃台後,骨節分明的手指反複摩挲着檀木牌位,“亡妻阿甯之靈位”幾個字被香灰染得發黑,倒像是浸了血。
十年前那個春日,桃花開得極盛。阿甯将繡着并蒂蓮的香囊塞進他掌心,鬓邊斜簪的新桃映得人面桃花相映紅:“不過旬月便歸,莫要忘了給我留壇最甜的梅子酒。”
她轉身時,月白裙裾掃過門檻,驚起滿地落英。林暮之望着她遠去的背影,眼角擠出兩滴清淚,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用袖口狠狠擦去淚痕,對着空蕩蕩的街道冷笑。
當夜,他便在城西破廟設下圈套。當阿甯驚慌失措地撞進埋伏時,林暮之看着山賊手中的利刃刺穿她單薄的胸膛,聽着她微弱的求救聲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他蹲下身,掰開阿甯緊攥的手,取出那半塊鴛鴦玉佩——那是成親時他親手摔碎的殘玉。
“娘子莫怪,你不過是我向上攀爬的絆腳石罷了。”他将砒霜混着泥土填入她口中,指甲縫裡嵌滿腐肉,卻對着慘白的臉輕聲呢喃。
第三日清晨,林暮之紅着眼眶在酒館門前哭喊:“阿甯!你到底去了何處!”
街坊鄰居聞聲趕來,隻見他蓬頭垢面,衣襟沾滿泥濘,手中還死死攥着阿甯留下的香囊。
“前日晨起還好好的,說回娘家省親,這一走便沒了音訊......隻在城外找到了這枚香囊。”
他哽咽着說不下去,捶胸頓足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落下淚來。
從那以後,林暮之的深情便成了江南巷陌的佳話。每日天還未亮,他便會在供桌前擺上兩副碗筷,溫好一碗桂花釀。
蒸汽袅袅升起時,他常常對着虛空喃喃自語:“阿甯,這是你最愛喝的,快些回來嘗嘗。”待酒涼了,他又會重新溫上,如此反複,日日不辍。
寒來暑往,酒館的梁柱爬滿青苔,門前的石獅子也被風雨蝕去棱角。
林暮之的鬓角添了白發,可他的癡情卻愈發令人動容。
每逢桃花盛開的時節,他便會采下最新鮮的花朵,供在阿甯的牌位前。花瓣凋零時,他又會小心翼翼地将它們收集起來,裝在阿甯留下的香囊裡。
“林掌櫃真是個長情的人啊。”鄰人們常常這樣感歎,“他那妻子死在山匪手裡十年,還念念不忘。"
林暮之總是紅着眼圈,低頭擦拭着酒壇,壇身被他磨得發亮,倒映着他眼底算計的光。
背地裡,他卻與城中富商的女兒打得火熱,隻等時機成熟,便可攀附上高枝。
這年冬夜,大雪紛飛,整個世界都被皚皚白雪覆蓋。
林暮之像往常一樣,将燈籠挂在門口,望着那白茫茫的街道,心中盤算着與富商女兒的婚事。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撲進酒館。
“暮...暮之...”沙啞的聲音帶着無盡的疲憊與思念。林暮之手中的酒壇"啪"地墜地,碎片濺起的酒水混着淚水,模糊了視線。
眼前的女子,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明亮,隻是多了幾分看透世事的悲涼。
原來,當年阿甯并沒有死在山賊的刀下。她拼死逃脫,卻被賣到偏遠山村,受盡折磨。
這些年,她日夜盼望着能回到林暮之身邊,終于在十年後的今夜,拖着殘破的身軀,循着記憶中的酒香,跌跌撞撞地回來了。
林暮之強裝鎮定,沖上前緊緊抱住阿甯,聲音顫抖地說:“你終于回來了,這些年你受苦了......”他的手卻在背後緊緊握着藏在衣袖裡的匕首,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阿甯靠在他的懷裡,沒有察覺到丈夫眼中的殺意,她滿是感動地訴說着這些年的遭遇,淚水打濕了林暮之的衣襟。
酒館裡的燭火忽明忽暗,林暮之看着阿甯臉上的傷痕,心中殺意更濃。他輕撫着阿甯的頭發,溫柔地說:“累了吧,去裡屋歇着,我給你準備熱水。”
待阿甯轉身的瞬間,他舉起匕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突然被狂風撞開,雪花卷着寒意撲面而來。
林暮之的手僵在半空,隻見阿甯的身影漸漸透明,化作萬千桃花消散在風雪中。
他踉跄着後退,撞倒了供桌,阿甯的牌位摔在地上,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血字——“殺人者,林暮之。”
風雪呼嘯,燈籠在狂風中劇烈搖晃,最終熄滅。
林暮之癱坐在地上,望着空蕩蕩的酒館,終于明白,這十年來,他以為騙過了所有人,卻終究逃不過自己内心的拷問。
而阿甯,或許從來都知道真相,這一切,不過是她留給負心人的一場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