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的冷氣開得很足,可溫袅卻仍覺得越來越悶。
暈眩感幾乎将她整個人侵蝕。
就在她快要昏倒的時候,突然在舞台下方的邊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并沒有穿着奇裝異服,就隻是背了很大的一個包,在認真地給人整理妝發。
溫袅從地上爬起來,揉着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口中喊着:“諾諾!”
還沒走到跟前,就看到一個黑影沖了過去,扇了妹妹一巴掌。
妹妹的短發被扇得飛了起來。
溫袅走得太快險些摔倒,幸好陸湯扶住了她。
他看她的面色很紅,也出了很多的汗,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好像,被陸修慈傳染了……”
她低聲道:“沒事。”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找到了妹妹。
溫袅直到走到他們面前,才看清楚打妹妹的人是誰。
是爸爸溫知,可是他戴着口罩。
“你不去上學,在這裡跟着這群人混什麼?”
溫諾低着頭不講話。
溫袅上前将她抱進懷裡,卻被妹妹一把推開。
她體力不支被推倒在地上,身上湧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感。
溫知又要打溫諾,溫袅從地上爬起來要護,卻被妹妹指責道:“你現在來找我幹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對你不抱希望了!”
溫袅小聲地喊她:“諾諾。”
“你别喊我!血緣關系上你是我的姐姐,可是你有管過我什麼嗎?自從你工作後,有主動跟我聯系過嗎?每次我想跟你說,我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你總是在忙,你有認真地聽過嗎?還不是在打着視頻電話敷衍!”
溫袅被溫諾說哭,這些都是事實,她的确自從在海市工作後,就對家裡忽略了很多。
“對不起。”
溫諾扭去一旁:“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沒有來,那今後也不用來了。”
溫知揚起手要打她。
陸湯上前拉住,一個勁兒地直勸:“找到孩子了就好,别打别打,在外面被人看見了不好。”
溫知指着溫諾痛罵:“你知不知道家裡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還要給我添麻煩?”
“麻煩?我給你添什麼麻煩了?到底是我給你添麻煩,還是你本來就覺得我是個麻煩!自從對面開直播賣茶葉後,你們每天不是唉聲歎氣,就是在跟彼此吵架,有管過我分毫嗎?”
“每次都跟我說家裡沒有錢,讓我省着點花,為什麼别人不用省,為什麼隻有我要省?為什麼我要出生在這個家?為什麼我的家是這樣的!”
“你們的煩惱,你們的生存壓力,到底和我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要讓我來承擔!我今年才13歲,我隻是想像别的孩子一樣,開心地在學校生活下去,為什麼隻是這樣都不可以?我為什麼要因為沒有本事的爸媽自卑至此?”
溫知搶過她背的大包,拼命地摔砸在地上,裡面的化妝品散落了一地。
溫諾突然發出了崩潰難抑的嘶吼聲。
溫知跟她同樣崩潰:“你買這些東西就開心了嗎?什麼年紀就幹什麼事情,你現在隻要待在學校學習就好,為什麼要逃學?家裡給你錢,是讓你吃飯和學習的,你為什麼要買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那都是從你媽媽的救命錢裡省下來的!你什麼時候才能體諒家裡一些呢?”
溫諾抱住頭大吼:“我怎麼不體諒了?我不是在自己賺錢嗎?媽媽生病你所有的重心都在她那裡,姐姐在海市也隻會顧自己,我當然隻能找朋友啊!出門不靠朋友靠什麼?靠你嗎?”
陸湯本來覺得,生溫諾這樣的女孩子,不如生塊叉燒。
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孩子畢竟還小,對未來有很多的不确定感,需要從别人那裡尋求安慰,好像也算正常。
他沒有經曆過這樣貧窮的環境,當時家裡過得再不好,也僅僅隻是不參與陸家的生意管理,可是每個月都有分紅拿的。
沒有為錢發過愁,也就不知道原來,貧窮會讓一個小孩子,變得這樣歇斯底裡。
溫知看着四周這些五顔六色頭發的人,怒火中燒道:“你媽媽沒生病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搞這些了!不要把什麼都推到家裡不管你上面,家裡買了那麼多假發,每次讓你清理你都不清理。”
一個紫色頭發的女孩子,走了過來。
“叔叔您好,我是海嗚,您可以喊我小海。”
溫知本來是個性格很溫和的人,可是在現下的場景中,攻擊性突然變得特别強。
“你是幹什麼的?我又不認識你,幹嘛喊我叔叔?”
哭得不成樣子的溫諾,推了溫知一下:“你别這麼跟我朋友說話!”
海嗚笑着摸了摸溫諾的頭,沒有跟溫知計較什麼。
溫諾曾跟她講過家裡的事,所以她能理解這個男人的絕望和癫狂。
海嗚對着溫知解釋道:“溫諾房間的假發,是我寄存在那裡的。”
溫袅看向陸湯,陸湯不自覺地撓了撓頭:“那我又不知道……那麼貴的東西,我怕她走歪路嘛。”
溫知的語氣不是很友善:“你自己家裡沒有地方放嗎?為什麼要寄存在我家?”
海嗚蹲下來,将地上散落的化妝品和發膠,挑揀出完好的,重新放進溫諾的大包裡。
她将包小心地給溫諾背好,溫柔呵護着她鮮血淋漓的心髒。
海嗚輕聲說道:“因為,我家裡的地方也很小。這些都是别人交給我打理,我是靠這些東西賺錢的。我聽說,溫諾也想賺錢,所以就把一部分的客戶,分給了她。”
溫知突然内心湧起一陣心酸,起了教育别人女兒的心思:“我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麼做起這個來了?為什麼不讀書?”
海嗚并沒有被刺痛,她仍舊溫和地說道:“因為,沒有錢。我的成績,也不是很好。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可能會被家裡早早地嫁出去。幸好,還有這麼一點點手藝,勉強能維持生存,家裡才沒讓我在未成年的時候,随便跟人相親。”
“在你們看來是不好的東西,可能也是别人賴以生存的珍貴之物。況且,我覺得對人的評判維度,應該是多維的。就像不一定學習好,會賺錢,就是這個世界的成功者。”
陸湯在一旁涼涼地嘲弄:“這是什麼馊味雞湯?你看着也是成年人了,還沒有見識過現實的殘酷嗎?學習好,會賺錢,當然算不上成功,不過,每天像你這樣什麼活都接,給别人趕場子,就是成功了麼?别招笑了好吧!”
從陸家出來的人,總是有些瞧不起在身上的,就算再怎麼掩飾,也無法阻止傲慢的流露。
黛藍色的頭發的男主持出來道:“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諱的就是挑這挑那。況且,是賺錢的事,她隻是既滿足了自己的愛好,又能幫助别人維持妝容,這有什麼不好的?”
說完,就要帶着海嗚離開。
陸湯心裡有些不舒服,他還從來沒有怼輸過什麼人!
自己被囚禁别墅這麼多年,一直在跟植物動物牆壁說話,它們都能被他說得心服口服。
怎麼一出來,就被人笑裡藏刀地怼了個不知所措?
他上前一把拍開男主持拉住海嗚的手,将海嗚拽到了自己身前訓斥。
“就算你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要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啊!他一看就是個壞蛋!裝作很有主持能力的樣子,一直在調配别人做出不好的動作。你在下面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海嗚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神,在無端地躲閃時,又流露出幾分對溫諾的愧疚。
陸湯繼續說道:“她才13歲,你覺得,她能在這裡耳濡目染這些東西嘛?你們跟伺候秦樓楚館的小厮有什麼區别?”
此話一出,周圍一片寂靜。
主要是黛藍色主持,把音響給停了,緻使台上台下的人,都聽到了陸湯的話。
不要招惹二次元,更不要招惹年紀小,沒有分辨能力的二次元。
陸湯的話非常的傷人,非常的狹隘,甚至,如果不看對錯的話,真的有股非常濃重的中登味兒!
大家一擁而上,陸湯水靈靈地被圍毆了。
為什麼要诋毀别人真心喜歡的東西呢?
本來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很美好的。
有很多人來看,就是喜歡自己的舞蹈,很多人鼓掌,就是覺得自己跳得好。
從來不會往那些污濁的方面去想。
陸湯一個三十五歲的人,被一群孩子揍得嗚嗚直哭。
甚至在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都在捂着臉哭。
他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為什麼要打他嘛!
海嗚一邊憂心忡忡地看着他,一邊擔心他讓自己賠錢。
而之前站在她身旁的男主持,也早已經借口離開,不見了蹤影。
他們臨時組建的群,也在救護車來的那一刻解散。
喧嚣洩憤之後的所有後果,由海嗚一人承擔。
陸湯嗷嗷哭的時候,不經意地看到,海嗚也在哭。
不過,與他哭的不同,海嗚是默默地擦淚。
因為頭發掉色,發絲又被淚痕黏上,所以她的臉上染了很漂亮的紫色,看起來溫柔極了。
陸湯哭着哭着,就不哭了。
他覺得自己很丢人!本來他覺得自己很丢人,三十五歲還要被一群小孩子打!
可是,又看到海嗚哭起來很漂亮,明明把臉上原本的妝容哭花了,可怎麼還是這麼漂亮。
她的年紀看起來不大,可是身上卻有一種讓人靜下來的力量。
怪不得,溫諾那個小叉燒,像頭嘶吼的小野獸一樣,唯獨對着海嗚乖巧。
海嗚身上那種獨有的溫柔,的确可以很好的安撫人心。
陸湯對她問道:“你多大了?”
海嗚默了一下後,還是輕聲回答他:“1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