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醫院走廊中,陸修慈走路的聲音異常低沉,帶着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氣。
程立一路謹小慎微地跟了過去,生怕中途總裁走錯病房,鬧出什麼大的亂子。
可就快到溫袅母親的病房時,卻見總裁竟然在門口停了下來。
程立也緊急止步,暗自小聲揣度道:“夫人的母親,聽說是身體裡長了東西,這個病沒有傳染性,所以住的是三人間病房。”
他總不能說是總裁害怕被傳染,才不敢貿然進去……隻能借三人間病房,來講述溫袅媽媽的病況。
特助不好當的地方,就在于既要了解總裁的心思,還不能戳穿讓對方失了面子。
可以聰明,但不能太聰明。
陸修慈沒回應,定定地站在病房門口,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程立低下頭默默地感歎,作為上位者就是可以不回應這些東西的。
有些事隻要知道就好,沒必要給下屬任何态度。
這都是程立已經習慣了的。
不過,讓他感到疑惑的是,總裁為什麼在他說過之後,仍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不是都告訴他,沒有傳染性了嗎?
而且,溫袅也的确沒有睡覺,而是在幫她媽媽輕搓着小腿,一副照顧病人的老實樣子。
病房裡已經關燈了,隻有走廊外的燈光,透過門上的小窗照了進去。
在微弱的光芒中,溫袅的臉上溫柔和疲憊交織,還帶了些心疼和擔憂。
有種慈憫又柔弱的美感。
程立覺得夫人真的好慘。
一邊要照顧媽媽,一邊又被生氣的總裁盯盯。
這種懸而未決的監視,像極了蟄伏在暗處的兇獸,在盯住她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她會被拆吞入腹的結局。
陸修慈一言不發地盯盯,讓程立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心底發毛。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袅隔着被子,捏着媽媽的小腿,覺得軟了許多,在确認不會出現發麻血栓的症狀後,才将被子塞得更緊了些。
她輕扶着自己的後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坐太久,溫袅就已經覺得很不舒服了,媽媽整天都要躺在病床上,病床又硬又不舒服,一定很辛苦。
明明她要給媽媽買壓力襪,然後強行給媽媽穿上。
在原來的時間線,有件讓溫袅覺得很難過的事情。
醫用的壓力襪相對于尋常的襪子來說,很貴。
媽媽當時不想買,爸爸也就順應了媽媽的意思,沒有買。
他覺得隻要自己多給媽媽攥腿,就可以起到包裹小腿的壓力襪作用。
看起來是爸爸順應媽媽的意思,可實際上,他也是怕浪費錢,舍不得買壓力襪吧。
媽媽是真的不想穿壓力襪嗎?
還是,隻是貧賤夫妻間的試探,在爸爸同意後,隻能順水推舟。
她實際上想聽的,會不會是讓爸爸說:“一雙襪子才多少錢?你跟着我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買不起個襪子給你麼?買,隻要對你好的,多少錢都買。”
哪怕有這樣一句話,哪怕最終什麼都沒買,媽媽也會感到些許的慰藉吧。
她并沒有選錯人,對方隻是清高正直,除了維持生存的必要之外,不忍心賺太多額外的錢而已。
但并不會因為沒錢,就不愛她,就讓她過得可憐。
可爸爸什麼都沒說,就隻是同意和順從媽媽的決定。
媽媽在生病的時候,無奈地苛待自己,他也覺得可以。
一個大男人,被金錢壓得死死的,在妻子面前變得如此沉默。
對生病的人來說,心情是很重要的。
可是巨額花銷,讓病患和家屬的心情,很難維持在一個比較平穩的狀态。
病情的起伏不定,醫生的三言兩語,薄薄的繳費單……都會輕易地左右病房中人的情緒。
溫袅看着媽媽憔悴的睡顔,深覺自己的無能。
媽媽為家裡操持這麼多年,就連生了病,都得不到很好的照顧。
她和爸爸,是懦夫,是無能者,是不配被媽媽愛的人,他們都不配擁有媽媽這樣好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她在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太多能力,沒有太大本事,又心軟到幾乎怯懦的人……是不是注定要倉惶地活着,不配感受這個世界的溫暖。
所有的溫情和甜蜜,是不是一定要屬于那些冷血無情,強勢蠻橫的人。
她不知道,這個答案,她至今,都不确定。
仿佛一旦真的确定,她就不得不做出些,跟之前截然相反的決定,變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可又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敲擊着她的心。
那種東西,似乎,叫做譴責。
她轉過身,準備去接點熱水,給媽媽明天擦臉用。
剛走到門口,還沒碰到門把手,就被門外的那雙眼睛,吓了一跳。
陸修慈的眼睛,她雖然沒有見過幾次,可是卻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冷漠又淡然,又帶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讓人莫名地害怕。
他、他是,來找她解決自身欲望的。
絕不會是,為了别的。
是的,溫袅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
雖然她對他了解不多,可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
水壺險些從手中掉落,溫袅下意識地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