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沒有常識如武穆,他也大概猜到旁邊那個唱白臉的不是什麼好人。
武穆用手肘推了推旁邊的戲癡:“大爺,我問一句,那白臉扮的是誰啊?怎麼跟齊樾在一處唱?”
大爺熱情解釋:“此小白臉乃是當今刑部酷吏梁刑啊,陰險狡詐,卑鄙如斯。隻有放這麼個小白臉的大奸臣在這才能凸現主角的英勇忠義啊。”
武穆心裡一咯噔。
吵吵鬧鬧、抑揚頓挫的唱戲調聲、歡呼聲在他耳邊寂靜,仿佛一瞬間置身千裡之外。
亂了,全亂了,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隻是個酷吏,梁刑怎麼會跟形容奸臣的詞聯系到一起,這不可能啊!
唱戲的钹猛地一響把武穆直直震到十年前。
***
砰、砰、砰、嚓
禮樂隊的敲鑼打钹聲一陣跟着一陣
那年新科筆試殿試罕見出了一文一武兩位狀元。
高頭白馬上,兩人并駕齊驅,身着大紅狀元袍,繞街遊行。
紅色絲綢紮成的禮花綁在馬脖子上,遠遠看去就像要結婚的兩位新郎。
要是身後的招旗上寫的不是遊街,而是迎親,那就更像是一場風光無限的婚禮了。
兩人一冷一熱,俱是人間好顔色。
武狀元齊樾,胸藏十萬兵與義,膽與天公試比高
文狀元梁文昭,不及神仙姿,不爾燕鶴骨。其風骨才貌連神仙也比不過。
滿地飄落的花瓣蜿蜒數十裡,紅妝彩排,萬民朝賀,四方瞻仰。人們朝他們慶賀、鼓掌,可謂是羨煞旁人啊。
敲鑼打鼓的聲音震動不停。
往年不是沒有過文狀元,也不是沒有過武狀元。世人皆知,但是同一年誕生出兩位狀元郎,還如此地年少,更更重要的是他們文武不相上下。
女帝更是于金銮殿上為兩人授印。
百官大宴上,寶劍贈英雄,玉書贈文士,這是專門為他們二人慶賀的仕途大禮。
這一天他們是無數春閨夢裡之人,也是百姓對南朝未來最宏偉的願望。
那日後,梁文昭入了翰林院,齊樾入了南大營。
一個是可有可無,人員飽和的内庭;一個是良将輩出,指揮實權的外域。
一個在勤勤懇懇地抄書,一個管理起了武器和士兵。
官場上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人的差距。
于是,阿谀齊樾的人越來越多,文狀元梁文昭卻成了個挂名的閑職,無人問津。
兩人自那日後,被官場上的風氣裹挾着越發對立。
不僅僅是文武雙方官職的對立,而是從見面到避嫌都勢同水火。
齊樾在朝堂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處處氣勢壓梁文昭一頭,甚至生起氣來,會指着文官們的鼻子臭罵,一點面子都不給。
他可能真的跟官場上的風水相沖。所有人都被磨的一模一樣,有那麼一瞬間,他怕梁文昭再也認不出他來了。
他不想跟那些武官一樣,一樣的紅袍,一樣的黑腰帶,一樣的扯頭束發。
文官罵他不懂禮儀,罔顧禮法。罵他離經叛道,目中無人。罵他,罵他還是罵他。
他就故意松散着官袍,踢踏着官靴,看起來潇灑放蕩,故意換成同色的紅腰帶,故意給自己編個小辮,辮子尾巴纏着一個鈴铛,走起來丁玲當啷地響。
這樣一通折騰下來,倒真不像個武官,像個纨绔。
梁文昭是後來得了肖丞相的青眼,慢慢才在混沌的朝堂中站穩腳跟。
世人多傳齊樾和梁文昭有多不對付,多生死仇敵。
如今齊樾身死,梁文昭的口碑也崩塌的一破再破。
***
南朝牆根處,武穆看着散場的戲群,任人群沖撞他把他撞回現實。
他明明記得自己死前安排好了一切。
梁文昭會被熊阙偷偷護送到南安。
而他作為守城的失敗者才應該是遺臭萬年,屍骨葬身南安火海,任誰去探查都不會發現南安的密辛。
可是,為什麼遺臭萬年的齊樾卻被歌頌,而梁刑成了人人唾罵的酷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