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向梁刑。
隻見對方脫下髒污的外衣,擡腳就往内寝室走。
他心裡忽然有種沖動,如果今天梁刑真的死了,他該怎麼辦?隻是一想到這種如果,他就擔心害怕的要死。至于白瓷瓶早被他忘在腦後。
他跟着梁刑一步步回内室。
生前,他直到死才明了自己的心意,可那時已經太遲了。如今,梁刑就在眼前,他不想再放棄這次機會。有些話不說可能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幽藍的背影疲憊地推開内寝的門。
“梁刑,我喜歡你,我…。”
他直白地喊出,上前去拉梁刑的手,沒想到梁刑突然在他面前倒下。
月亮沉的很快,天光透出一道白線。
他吓的魂幾乎都要飛了。來不及思考怎麼回事,立馬伸手把人抱在懷裡。
“梁刑———!”
***
景川城深淵
暴怒影子燕燃參見南帝陛下。
此刻,他們正在南朝地底,或者說他們在南朝的影子下面,見證一場影子大軍的遷徙。
景川就如同一個深淵瀑布,身在其中的影子并不會感覺自己在攀爬,而是在驅光向上。
燕燃甚至能看到地面以上南朝人的各色行動。
他們之間僅僅隻是隔着一道被稱為土地的牆。
景川暗無天日,沒有意識的影子隻會盲目跟随強大的君主。
燕燃身處其中,下意識對南帝服從。
“有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麼不同?”
燕燃握緊拳頭,似乎力量變強了。
南帝滿意地看着新招進來的臣子。
不要把七罪當成見不得人的罪惡,去接受它,會賜給你無窮無盡的的力量。
暴怒帶給燕燃超越普通影子的力量。
那女帝身上的懶惰呢?
為何不見她有何異常。
“那我們就一直呆在這裡躲着嗎?”
南帝:“莫慌,我現在需要一個身體,一個能讓我附身的身體。屆時,我會率領影子吞噬南朝,而我将重新成為新的主宰。”
燕燃:“…”
“我隻想殺梁刑為冷蓮報仇。”
***
梁刑昏迷了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靈魂出竅,久到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
可是,沒有。
身上的疼痛跟随意識的清醒一并醒來。
他的腹部似乎被什麼壓着,低頭一看是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他無奈地清喊了一聲武穆,深吸一口氣,把他的腦袋撐起又失力落下。
武穆還正握着他的手腕,看起來是在給他把脈,因為箍的太緊,反而讓梁刑覺得自己飄出的靈魂都被狠狠禁锢。
再這麼壓下去,他可能真的會死在床上,這太不體面了。
梁刑用另一隻手推了推那個腦袋。
“武穆,武穆。”
武穆惺忪着睡眼,趴在梁刑的小腹上呆呆地望着他。
梁刑在這種殷切的目光中歎了口氣:“你先起來,我快不能呼吸了。”
武穆聽聞,立馬彈開,他扶起梁刑倚靠在床頭。自己蹲在床邊,雙手撐着下颚。
“你吸入了太多煙塵,大夫說醒來後可能會感到胸悶。你要是難受的話,跟我說。”
梁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武穆,沒說話。
“大夫還給了清涼膏,我放你床頭了,要是覺得哪兒發熱就塗一點,燙傷看不出,但癢起來是真的要命。”
“我沒跟藕園那些小崽子說,大夫是被我捋過來,又悄悄送回去的。沒人知道你受傷的事,肖鶴鳴那邊,我也不會說的。”
梁刑看着武穆的眼睛,裡面是熾烈的忠誠守護和哀求。他怎麼可能是驕傲到絕不低頭的齊樾呢?
梁刑歎氣:“武穆,你究竟是誰呢?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武穆一愣,偏頭躲開了梁刑的問詢。
梁刑也沒有為難他。
平靜地叙述:“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期待我能意外死亡了。你幫我的話,就是跟這世上每個人為敵。不會有好下場的。”
武穆不喜歡聽梁刑說這種話,很刺耳。
窗戶上挂着的風鈴叮叮當當。
梁刑話裡帶着刀子:“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出城嗎?”
隻是這刀向來朝内,将内心刺的體無完膚。
多年憋在胸口的誤解和頹敗就這樣血淋淋地暴露在武穆面前。
武穆眼裡寫着求你别說了,嘴上還是委婉道:“你要是想說,我就聽着。”
梁刑看着武穆的金玲耳挂:“因為我不敢出、不能出、不想出。”
“七年前,齊樾身死。南安戰場隻有我和熊阙全身而退回到南朝。因為我背叛了肖鶴鳴,我的父母自戕于梁府,同樣是一把大火将所有回憶和證據付之一炬。我父母的骨灰葬在城外,齊樾的屍骨也在城外,我無顔面對他們。我不敢出城。”
“熊阙認為是我殺了齊樾,誓死要把我關在南朝,不得出去。齊樾的舊部五大營也在對我虎視眈眈,暗殺不斷。朝内清洗,各派的餘孽視我為釘子。我不能出城。”
“浮雲書院的老師多次邀我去清談、寒山寺的善果也曾邀我去做疏導,我已經宅在藕園這座安全殼裡太久了太舒服了,我不想出城。”
武穆眼神不錯地盯着梁刑,看他一點點放松肩膀。
人一旦習慣于逃避,在面對生死的時候,第一反應亦是逃避和放棄。很可恥但真的很有用,他仿佛跟齊樾是一類人,讓自己撒手人寰,讓身邊之人憤恨終生。
小小的一間内室沉默良久。
梁刑很少會說這麼多話。
梁刑:“但我遲早要面對的。所以我想試一試。”
武穆呼吸一窒:“試什麼?”
試着出城?試着放下過去?還是跟我試一試?
梁刑:“不是說…喜歡我嗎?試試帶我出城吧。”
武穆激動地握住梁刑的手:“你聽到了,對嗎?”
梁刑沙啞着聲音,伸出食指去撥動武穆耳挂上的金玲:“我可能不太會,但是我不想再把恨意浪費在一個死去之人的身上了。你陪我出城一趟,可以嗎?…武穆。”
溫柔似水的聲音終于不再隻是給了彭乘風,還有武穆。
耳旁的金玲一聲零丁響,武穆心如擂鼓,這是不太會,這可真是太會了。
别說出城了,就算是要他的命,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願意陪着一起。
他很想脫口告訴梁刑自己其實就是那個死人。幾秒的猶豫時間後,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梁刑對他打開心門有多麼不易。
能讓梁刑溫柔以待是七百年都修不來的福分。
齊樾死就死吧,他太想成為武穆了。
他把梁刑的手按在胸口,三指對天發誓:“好,我陪你一起,此生絕不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