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長笑意盈盈地拱手作揖,冒昧問道:“往年都是禦史大人協同禮部尚書前來坐席,丞相大人今日大駕光臨賞臉小儒清談,真可謂是為四海學子費心了。”
肖鶴鳴沒有起身,捋着胡子擡頭看着宋院長。
“久聞宋院長大名,每年向南朝送去大量英才豪傑。真可謂天下大儒。”
這話捧的宋院長心虛道:“都是學生們刻苦。不敢居功。”
肖鶴鳴話音抖轉:“隻是,今年春闱的狀元實在是蠢貨一個,大殿之上,毫無機變。吾奉女帝之令,來看看浮雲書院的清談論道。如果不能為南朝所用,這百年的青雲台怕是要拆掉了。”
梁刑隐隐察覺到什麼:“拆掉浮雲恐怕不是女帝的意思吧。”
肖鶴鳴:“是不是的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吧,梁刑。這已經不是女帝第一次想要關停浮雲書院了。”
申一元讪笑:“當年浮雲書院因為收有女子三從四德的綱目,甚至清談會上妄言女帝的性别身份。後果是什麼?”
宋院長眼神一暗,聲音沉了下去:“後果…呵…,玲珑閣慘遭大火,數萬藏書毀于一旦。三千學子跪在帝宮門口,求女帝網開一面。夫子、前院長更是以身殉道,以轟轟烈烈的犧牲換來了浮雲短暫的存在。”
袁修道眼見宋院長動了肝火,立馬攔着他的手臂。
宋院長張口辯駁:“可是…可是青雲台本就是讓學子暢所欲言,辯題更是提前呈遞給禦史審核過,女帝這樣處處封殺浮雲就不怕天下士子诟病嗎?我爹和夫子屍骨未寒,三千弟子就在青雲台上,她…她…”宋院長一口氣堵在喉嚨,上不去,下不來。
肖鶴鳴笑宋院長太天真,至今不知他爹糾結是為何而死。
申一元好心解釋:“戶部每年撥給浮雲大批款項,成日跟三區哭窮。我剛剛一路順風上青雲台,比起當年,增設了六藝館、桃李蹊、草廬雅舍不計其數。可見戶部确實所言不虛啊。”
賈無暇直言不諱:“浮雲書院過的太舒服了,不知道落後就要挨打,這些年吏部、戶部往裡面砸了多少銀子,都沒砸出個水花。那些閑來無事,懶得種田的往浮雲裡面一躲,農事荒廢了不說,南朝養着的就是這種偷奸耍滑的廢物。浮雲,早就該關門了!”
宋院長啞口無言,眼下隻能期待小儒清談能多出幾個人才,讓他們看看浮雲不滅,道心永存。
***
第一次浮雲書院突遭驚變,他們三人皆是親曆者。
青雲台上的梁刑、武穆、裴玉機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凍雨砸在身上的那日。
他們也曾經跟着三千士子跪在城門口,求女帝收回成命。三天三夜,滴水未食。
最後,怎麼和解來着。
無數學子跪在南朝宮外,逼女帝收回旨意,否則終身不入仕途,不參加考試。
最終,女帝改變旨意。隻要今年浮雲書院出一個文武第一便可以饒恕。實際上,那年文武兩狀元名動南朝,便是梁文昭和齊樾。
肖鶴鳴憐憫地看着梁刑,搖頭道:“你可知除了狀元,其他人的下場如何了。”
裴玉機沉默地低下頭,咬牙切齒。
肖鶴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裴玉機,終于是沒有再開口。
攻心之戰,梁刑敗了。
當年,那些跟在他們身邊同窗,終身不得參加考試。女帝徹底斷掉了他們的仕途。
對于成功躲過的兩個狀元來說,結局是自相殘殺,争相互鬥。齊樾身死,而他屈服于官場規則。
連宋院長的爹和夫子也沒躲過,以身殉道,葬入桃林。
一個時代不會因為兩個人,或是一群人的努力,而向好。
青雲台上劍拔弩張的氛圍壓的人喘不過氣,為了讓台上的學子能靜心完成這次清談,他們暫時按下龃龉,事後清算。
***
抓耳撓腮的學子終于放下執筆。
但是久不見人上前來互答問題。
這題超綱且兩難,他們還從未接觸官場,不知道在這種國家命運、百姓身死各種複雜因素下,如何選擇。
這簡直是太難了。
有學子想在刑部尚書和南朝丞相面前展示風采,硬着頭皮出列,朝兩位一拜:
“弟子愚鈍,将以患疫病的犯人作為餌,感染敵軍。不戰而勝。”
梁刑失望搖頭,評價道:罔顧人命
“弟子愚鈍,會親自上場殺敵,為大夫拖延救治的時間。
肖鶴鳴搖頭,評價道:婦人之仁
“弟子請回,…”
“…”
眼看無一人答出,上面的院長和夫子全都失望地搖頭。
“我浮雲書院當真無人了。”
眼看一場清談要淪為笑柄空談。
彭乘風攥着武穆傳過來的答案,心下猶豫要不要這麼講。看着他哥在上面失望的神色,他閉眼起身,心髒如擂鼓,緊張如斯。
他行禮出列,答道:“我會擊殺敵軍,拯救萬民。若有敵人入侵,我必定會奮戰到最後一刻,哪怕我護着的是将死的病人。哪怕我終将也為疫病感染而死。”
“為官者,當心系百姓。為人臣,當忠君報國。若無法守正出奇,我便與南朝衆生共存亡。不求青史留名,但求問心無愧。”
梁刑望着台下學子的彭乘風,似乎透過他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院長眼睛閃過一絲光亮,鼓掌鼓勵,所有學子都被這一番言論震驚。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隻要問心無愧,死又何妨。”
衆多掌聲包圍。
肖鶴鳴意外地低頭看了一眼這位彭乘風。
浮雲難得還有大鵬之志的學生,但可惜他們對官的行事作為都隻存在于自己的想象。等到真正進入南朝朝堂,泯然蠢貨。
肖鶴鳴站起身來,朝彭乘風走去。
停住久久盯着住他的面容:“果然少年英雄呐!”
他舉起手,想要拍一拍彭乘風的肩膀。
突然被梁刑攔下。
肖鶴鳴也不惱,不緊不慢道:“當年,女帝從我這将你接走,到底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還是什麼别的人。”
梁刑:“不勞丞相大人操心。”
肖鶴鳴:“确實,現在最該操心的還是浮雲書院。”
肖鶴鳴看了一眼申一元:“宣旨吧。”
申一元:“女帝有令,凡年齡在十四歲至三十歲者,秉持官家戶籍,皆可入朝學就讀。”
宋院長叉腰:“丞相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肖鶴鳴:“我一想到将來廟堂裡全是你們這些聽風就是雨的蠢貨,我就對南朝的江山深感悲哀。”
肖鶴鳴下令:“封了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