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時,宋秋的心猛地一沉,看着屏幕上閃爍的“楚大善人”時,指尖不自覺地發顫。
該不會是潇潇那孩子做錯了什麼,要被“退回來”吧?
“您别緊張。”聽筒裡傳來的聲音依舊溫柔似水,像春日裡拂過柳梢的暖風,楚心柔說話時總帶着特有的韻律,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我隻是想了解一些關于潇潇過去的事。”
關于喬潇潇的過去?
宋秋懸着的心突然落了地,随即湧上一陣欣慰。
這些年,楚心柔資助過的貧困生不在少數,她很少追問孩子們的過去,她知道這些正值青春的孩子,骨子裡都藏着脆弱的驕傲。她總是在孩子們最需要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出現,卻又在他們能夠獨立時适時抽身。
他估計楚心柔現在關心喬潇潇的過去,明顯也是感覺這孩子不同尋常的懂事兒,想要了解一下了。
說起喬潇潇的身世,宋秋不由得長歎一聲。在萬柳村當了近二十年的村長,他見過太多苦難,但像潇潇這樣命運多舛的孩子實在少見。
“她媽媽王素啊,是隔壁村飛出來的金鳳凰。”宋秋的眼中浮現出追憶的神色,“那可是咱們十裡八鄉第一個女大學生,嫁給喬半山的時候,整個村子都炸開了鍋。”
在那個連高中生都鳳毛麟角的年代,王素的到來就像一顆明珠墜入了山溝溝。喬半山當時在村裡開了第一家小超市,小兩口一個知書達理,一個精明能幹,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婚後第二年,喬潇潇的降生更給這個家添了喜氣,超市開到了鎮上,氣派的二層小樓也拔地而起。
潇潇三歲那年,妹妹喬璐璐出生了。宋秋至今記得,五歲的小潇潇穿着鵝黃色的連衣裙,像個瓷娃娃似的坐在村口老槐樹下畫畫的樣子。那時候“雞娃”還沒成為潮流,這孩子就已經每周坐着班車去城裡學繪畫、學雕刻了。
宋秋搖頭歎息:“要是日子就這麼過下去——”
誰能想到,事業家庭雙豐收的喬半山,竟在春風得意時迷失了方向。酒桌上的推杯換盞,賭場裡的吆五喝六,漸漸把這個曾經精明的男人拖進了深淵。
喬家的衰敗像一場慢性死亡。先是超市貨架上的商品漸漸出現空缺,慢慢的,保險櫃裡用于進貨的錢都不見了,緊接着是王素梳妝台抽屜裡的首飾都被偷走變賣了。
王素試遍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她曾在淩晨三點跪在賭桌前,額頭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哭喊着丈夫的名字;也曾狠心把喬半山反鎖在卧室,聽着裡面傳來野獸般的咆哮和撞門聲;最絕望的時候,她牽着兩個女兒站在丈夫賭博的出租房外,一等就是一晚上。
但都沒有用。
喬半山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酒氣越來越重,帶回來的錢卻越來越少。起初隻是偶爾翻找家裡的零錢,後來竟連王素藏在米缸底、給女兒準備的學費都被他翻了出來。
債主們終于找上門來,超市的卷簾門被貼上封條時,王素還抱着一絲希望。直到看見喬半山在祖宅地契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她才徹底明白,這個家已經無路可退了。
提出離婚那天,王素的聲音很輕卻很堅決。她說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兩個女兒的撫養權。話音未落,喬半山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第一次對她舉起了拳頭。
那記耳光像是擰開了暴.力的閥門。
此後隻要王素提離婚,或是他喝醉酒回家,等待她的必然是一頓拳腳相加。為了防止妻子逃跑,喬半山甚至用栓狗的粗鐵鍊,将大女兒喬潇潇的腳踝鎖在了床腿上。
臨近過年冰冷的夜裡,王素終于抱着小女兒逃出了這個魔窟。臨走前,她紅着眼睛拜托鄰居報了警。當民警帶着宋秋破門而入時,看到不滿十歲的喬潇潇像隻小狗般被鐵鍊拴着,卻還乖巧地趴在地上寫作業。直到看見警察,小女孩才突然“啪嗒”“啪嗒”掉起眼淚來。
可惜在那個年代,閉塞的小縣城裡沒人願意作證。喬半山咬死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王素身上,他被教育一番就放了回來。王素帶着小女兒遠走高飛,隻有喬潇潇被永遠留在了這個牢籠裡。
日子就這麼艱難的過着,最後,他們連個遮風擋雨的屋檐都沒了,隻能蜷縮在鄰居廢棄的牛棚裡。
那牛棚破敗不堪,冬天時,寒風從木闆縫隙裡呼嘯灌入,凍得人骨頭生疼;夏天又悶熱潮濕,蒼蠅嗡嗡亂飛,混合着揮之不去的腐臭味,熏得人睜不開眼。
喬半山沒了賭本,隻能偶爾去礦上打零工,賺來的錢轉眼又換成劣酒灌進喉嚨。喝醉了,他就把怨氣全撒在喬潇潇身上,拳腳相加,誰攔就打誰。村裡有人看不下去,想收留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卻被他紅着眼睛罵走,說誰要是敢多管閑事,他就跟誰拼命。
而那個瘦小的、滿身淤青的十歲女孩,就這樣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默默地用掃帚清理着牛棚的污穢,靠鄰居偷偷塞給她的土豆和野菜,一天天熬下去。
或許,老天終究沒有放過作惡的人。
喬潇潇快滿十歲那年,喬半山在一處非法開采的礦洞裡送了命。礦主連夜跑路,連一分賠償金都沒留下。她成了真正的孤兒,像棵野草般被随意丢棄在世上。
大伯喬萬山來接她那天,小姑娘死死攥着破舊的衣角,一步三回頭地望着那個漏風的牛棚——那是她童年記憶裡的“家”。她用髒兮兮的手背抹着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
起初,黃素蘭對這個侄女還算過得去。雖沒什麼好臉色,倒也不打不罵,權當家裡多了條看門狗,給口剩飯、給個角落睡覺就成。喬潇潇懂事得讓人心疼,天不亮就爬起來幹活,還要照看表妹糯糯。漸漸地,黃素蘭臉色緩和了些,偶爾還會往她碗裡夾兩片肉。